耶律跋窝台从史孝忠的眼神里,读出了很多。
其实从宿卫将军高举遗诏进场的那一刻起,他心中还是忍不住慌乱了一下,如果宿卫将军坚决的支持耶律延禧,以耶律洪基的遗诏为证,逼他把皇位还给耶律延禧的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让出来?那不可能。他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和脑筋,隐忍了那么多年,为的便是这一天,他能登基大宝。
可如果他不让,便会留下一个逆旨夺位的骂名,尽管当着他的面前,群臣都拥立他为新帝。
耶律跋窝台不傻,他心中自然清楚这些朝臣们没有反对他,是因为他的狼军在此,可将来呢?总会有人制造些谣言,来讽刺他今天的行为。
更可怕的是,萧撒弼的余党,会掀起一股反抗他的浪潮,甚至是那些小部族,也要重新站队,辽国大乱不可避免。
这不是他想要的。
好在宿卫将军看他的眼神里,似乎已经告诉他,他已经投诚了。
直接把耶律洪基的两道遗诏交给耶律跋窝台,而不是任何一个别的什么人,看起来也许只是一个很小的细节,但这样的细节里所包含的内容,确实十分复杂和丰富的,耶律延禧看不懂,还心生幻想,那是因为他太蠢。
耶律跋窝台这样的人,能预谋这么大一个计划谋权夺位,如何不懂得宿卫将军此举的深意?
群臣跪拜在地,只有耶律跋窝台站在原地,紧张地打开了耶律洪基的两道遗诏。
他看到的第一道遗诏,让他有点惊讶,竟然是给他的新姑爷杨怀仁的,而且直接把杨怀仁这么一个宋人赐封为南方王这样的王爵,还破天荒的给了他两州之地的封地,让耶律跋窝台有点哭笑不得。
不过转念一想,耶律跋窝台似乎很快就想明白了。
刚才耶律洪基传召杨怀仁进帐的原因,似乎就在这道旨意里显现了出来,情况似乎不难猜,应该是耶律洪基让杨怀仁这个能保持中立,同时又有足够的聪明才智的人来查找下毒的真相,然后许诺查到真相之后,给他一定的好处。
杨怀仁也确实用他的推理证明了萧撒弼给耶律洪基下毒并借机造反的“真相”,算是达成了耶律洪基对他的要求。
如今给他留下一道遗诏来满足他的条件,也许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一种利益交换,想到这里,耶律跋窝台便觉得似乎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而且耶律跋窝台看到那两州的名字之时,便也放下心来,作为南院大王,灜州和莫州便在他的治下,实际情况他再清楚不过,说是两州,其实只有两县之地而已。
杨怀仁如今是他的乘龙快婿,他又是宋朝皇帝的心腹之臣,给他的两州之地在宋辽交界之处,又是在他析津府的眼皮底下,耶律跋窝台也不会担心什么。
往长远了看,目前和宋朝保持一个和平友好的关系,对他顺利继位,稳固朝政也是有极大的好处的,至于他更大的野心,他并不着急,也不想冒进,完全可以从长计议。
第二道遗诏被打开的时候,耶律跋窝台看到了耶律延禧的名字,可这时他竟然镇定了下来,反而一点也不慌张了。
下意识的,耶律跋窝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等待着他念出圣旨的宿卫将军,满意地点了点头。
果然不出他所料,耶律洪基这个老家伙还是要把皇位传给耶律延禧,若是这道遗诏先落在某个其他人手里,他倒要紧张一下了。
可宿卫将军偏偏交给他,个中用意,不言自明。
耶律跋窝台觉得,也许这就是天意,或者说,什么叫顺应民心,这就是顺应民心,连耶律洪基最信任的宿卫将军,这一刻都站到了他这一边,那又有什么能阻止他成就大业呢?
耶律跋窝台先默读了一遍,接着便朗声把两道遗诏念了出来。
杨怀仁听着耶律洪基的遗诏,心里偷笑。
一来他觉得耶律延禧无法继位为帝,也就代表着他没有达成耶律洪基最后的意愿,他们的交易中,他并没有达成所有的条件,那两周之地,他是得不到了。
可耶律跋窝台念出来的,却是刚才金帐之中,他们约好了的版本,即便实际上耶律洪基提出的两个条件里,他都没有达成,但他还是得到了南方王的爵位,还有那两州的封地。
辽国的群臣对这么一道奇怪的遗诏,也心中暗暗称奇,耶律洪基的意愿竟然是赐封一个宋人当辽国的王爷,任谁听了心里难免都有些不解,当然,也很是不服。
可很快众人也渐渐想明白了杨怀仁能被赐封为南方王的理由,用一段推理证明萧撒弼造反,这样的本事,并不是随便一个人能有的,而这样的功劳,封一个王爷,似乎也并不过分。
况且如今耶律跋窝台即将继位为帝,杨怀仁可是他唯一的宝贝女儿的金刀驸马,谁又敢站出来提出反对意见呢?
其实这一道遗诏,大家也不算很关心,杨怀仁无论如何也是契丹人的驸马了,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仔细想想,王爵虽然高了点,大那他实际的权力也并不大,对大家的利益并没有什么侵犯和影响,所以大家也便就默认了。
而另一道遗诏,却是他们更关心的了。
遗诏其实不算长,也许是特殊时期,圣旨并没有那么繁琐冗长,耶律跋窝台却念得慷慨激昂,也许把“皇孙耶律延禧”念成“南院大王耶律跋窝台”,不算是多么拗口的难事。
群臣一听连耶律洪基也觉得耶律延禧没有足够的能力继位,而是转念把皇位留给了耶律跋窝台,即便心中多少有些疑惑,却也不想再多事了。
就这样了吧,挺好的,这大概是每一个人的心声。
当然,除了耶律延禧。希望破碎一次,也许他还能接受,但接连破碎了两次,而且碎的连渣渣都不剩,就把他最后的人生意义也给击碎了。
耶律延禧忽然站起身来,扬天长笑一声,然后,便傻笑着狂奔起来,直到硬生生把脑袋撞在一张桌沿上,死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