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湛领着诸精锐甲士们走进了屋内。
走进来,他低着头,看着地上的这些尸体,又抬起头看向了高浟,“兄长,看来您着实得罪了不少人啊。”
“想谋害您的人,都敢在我的眼前动手了。”
“九叔?!”
高延宗有些惊喜的收起了刀,快步走到了高湛的身边,高湛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甲士围在了他的身边。
高延宗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愤怒的说道:“九叔!!竟有人想要谋杀五叔!!”
“若不是有我在,只怕五叔就要遭了毒手。”
高湛打量着面前这个杀气腾腾,眼里稚气未脱的小胖子,轻笑了起来,他推开了左右的甲士,走到了对方的身边,“不错,我过去只当你顽劣不成器,不成想,竟还有些长进。”
他解下了自己的佩剑,直接丢给了他。
“拿着吧,赏你的。”
高延宗大喜,赶忙再拜,“多谢叔父!”
比起冷冰冰的高浟,高湛在宗室里的亲近更多,大家也更愿意跟他往来。
高浟此刻缓缓走上前来,面对面的与高湛对视。
看到高浟走来,高湛左右的甲士眼里出现了些迟疑,手里的弓弩都略微放低了些。
高湛皱起了眉头,看着兄长,许久都没有言语。
就在他轻轻捏着拳头的时候,外头忽再次传出了嘈杂声,“出了什么事?!”
就听到有人叫嚷着,很快,就有一将军领兵推开面前的甲士们,走到了这里。
来人是娄睿。
娄睿看着地上的尸体,惊愕的看着高浟与高湛,“大王,这是出了什么事?”
高湛松开了手,他指着地上的尸体,“有人想要谋杀彭城王,好在有安德王同行,护住了他。”
娄睿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小胖子,他直接伸手揉了揉对方的头,“是你啊,怎么长高了这么多!”
“表叔父!”
高延宗向他行了礼。
娄睿看着地上这些尸体,又再次看向了高湛,“怎么办?”
高湛笑了起来,“您且带着彭城王前往休息,我来彻查这件事。”
娄睿正要带走高浟,高浟却开口说道:“不必,我还有事跟长广王商谈,东安王且带着延宗去休息吧。”
娄睿不开口,却是看向了高湛,高湛点点头,娄睿领着高延宗离开了此处,甲士们一一扛着尸体退下,高湛让甲士们去外头守着,屋内就剩下了兄弟二人。
高浟看着众人离开,方才开口问道:“你觉得均田之令有何不妥?”
高湛一愣,“什么?”
“耕地,百姓,诸矿,牧场,几乎都在大族和勋贵的手里。”
“庙堂的税赋收不上来,就得平摊到那些农夫的身上。”
“农夫越来越少,税赋一年不如一年,开垦荒地,荒地可以耕作的时候,却不知都归了谁。”
“只有强行收回耕地,按着人头分发给百姓们,才能确保庙堂的正常运作,否则,大齐占有最为富裕的土地,却会成为三国之内最为贫穷的那一个。”
高浟认真的分析起了当下的局势。
高湛点点头,“这些我都知道,我之前.”
“不,你不知道。”
高浟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弟弟,他问道:“你知道皇建元年的税收是多少吗?你知道前几年的税收对比吗?”
“你知道伪周今年的税收如何吗?”
“你知道大齐名义上有多少百姓?其中多少人真实存在?是按着什么标准收税?真正的能缴纳税收的有多少?”
“你知道边地一年要耗费多少粮食?你知道大齐当下已经供不起边地的军粮吗?”
高浟的语速越来越快,他严厉的说道:“当下税收不足,为了维持军队,就得平摊农夫,农夫破产,成为佃户,收税变得更低,军队没有粮食,我们就默许他们自己去抢,结果更多的百姓破产,如此循环,一年不如一年,一天不如一天!灾害无法救济,只当是无事发生,百姓实在无法缴纳税赋,就派大军去屠杀村镇,抄家灭门.”
高浟越说越是激动,忽然间,他的脸上出现了些疲惫,无奈的闭上了嘴。
高湛此刻还有些惊诧,高浟所说的这些,他知道些大概,可还真的没有认真的去看过。
情况不至于恶劣到这种地步吧?
高浟幽幽说道:“老九啊,连刘桃子都能看清楚这其中的道理,你怎么就看不透呢?”
高湛忽有些生气。
最近,他听到这个名字就生气,可不等他发作,高浟又说道:“在离开晋阳的时候,陛下曾问我,你和太子谁能继承大统。”
高湛怒气全消,眼巴巴的看向了他,“兄长是怎么说的?”
“我说若是你继承大统,更有利天下。”
高湛愣住了。
他茫然了片刻,瞬间清醒,愤怒的质问道:“兄长!!怎么可以为了我去冒这么大的险?”
“若是因为我的缘故,使陛下加害于你,我还有什么颜面存活啊!”
“兄长就这么不在意自己的安危吗?”
这下,高浟愣住了,他似是来到了个陌生的赛道。
高湛主动走上前,拉住他的手,生气的训斥道:“兄长往后可勿要再做这样令人担心的事情了!”
高浟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高湛赶忙令人拿来酒菜,给自己挚爱的兄长压压惊,他不顾高浟的反对,愣是逼着高浟坐在上位,自己则是亲近的坐在他的侧边,为他倒酒服侍。
“兄长,还记得年幼的时候,你总是跟那些大儒读书学习,有一次,有个博士责罚你,我就用鸡子洗了他一身!!”
高湛笑着说去年少时的事情。
高浟坐在上位,眼里也有些回忆,“是啊,我记得大兄将你揍得够呛,好几天都不能下床”
“哈哈哈,是啊,那博士是大兄特意请来的,结果被我这么一弄,非要走,我躲在二哥的床下,被大兄揪出来,打得可老惨了。”
高浟点着头,轻笑着说道:“我想起来了你那个时候,就跟延宗一样,顽劣不堪啊.”
“哎,五哥此言差异,延宗可没我长得好看,二哥倒是像他”
“哈哈,你这厮。”
兄弟二人亲密的闲聊,半个时辰之前,试图谋杀的是这对兄弟,此刻亲密无间的,亦然还是这对兄弟,对权力的欲望使兄弟变成仇人,又使仇人变作了兄弟。
高湛吃着酒,忽然问道:“兄长还与刘桃子相识?”
高浟放下了手里的酒盏,认真的说道:“素未谋面。”
他又说道:“前段时日,高延宗前来,说是保护我前往邺城,嘴里总是提起那位刘桃子。”
“而方才,保护我的那些人里,许多都是成安口音。”
高湛的眉头皱了皱。
高浟继续说道:“我先前以为他是个野心勃勃之人,不可轻信,如今看来,是我错矣。”
“哦?”
“兄长何出此言?”
“当初陛下想让他进征西将军,持使节,担任朔州刺史,都督朔,恒,燕等六州诸军务。”
高湛当即被吓了一跳,“什么??”
高浟又说道:“是我劝谏,让陛下改变了主意,重新设立北朔北恒,没给他刺史和持使节.也是我请求将斛律羡跟暴显分到他的身边,让三人一同防御又彼此对立。”
高湛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还好没成。
他拿那两个残破的州都闹出这么多的事情,要真做了六州大都督,那还了得??
高浟说道:“他肯定是知道这些事情的,可这次,他还是派人救了我。”
说起这件事,高湛有些不自然,好在高浟却没有深究的意思。
高浟说道:“若他真的有造反的想法,那便没有必要救我。”
“均田不成,庙堂混乱,无人能制,这对野心勃勃之人来说,是好事。”
高湛瞥了一眼高浟,没有说话。
“他确实是一心为国之人。”
高湛这就有些不同意了,他问道:“兄长,他远在边塞,哪里能这么清楚这里的事情?这或许就是他的计策?就是故意为了让兄长这么想.”
高浟看向了他,“他何必多此一举?”
高湛只能是含糊其词,点着头,“嗯,或许是这样”
对这次的刺杀,高湛实在是不愿意提及太多,高浟又说道:“此人并非野心勃勃之人,所求的也是庙堂安定,天下太平.既是如此,便不必再对他太过逼迫。”
“你也要放下成见,放下过去的恩怨,要治理天下,所依靠的不就是这样的人吗?你得重用他才是啊”
高湛也不反驳,只是点着头,“兄长所言有理。”
他不太在意对方说的有没有道理,但是挺在意对方站在哪里,若是站在自己这边,那说的话大概都是有些道理的。
兄弟两人随后商谈起了这邺城的事情。
而面对兄长对邺城均田事的担忧,高湛当即拍打着自己的胸口。
“兄长,明日您再去查看地方情况的时候,我派一支骑兵跟着您前往,邺城内外,诸多事情,都由兄长来决断,若有人不从,自有我来出面。”
在高浟表态之后,事情忽然开始明朗了起来。
高湛当晚就直接住在了高浟的府上,说是保护他的安全。
到了次日,高浟则是在高湛心腹的陪同下开始巡查地方,推行新政,原先那些想出各种办法来推迟,怠慢,拒不服从的官员们,此刻都相当的配合,一个个面带笑容,在高浟前后跑来跑去。
在高浟不曾赶来的时候,邺城的均田进行的最慢。
官员们一直都在用各种借口来推脱,主要借口有三个。
人手不足,百姓抗拒,归属混乱。
可带着面具的骑士们开始游荡在高浟身边之后,官吏们顿时变得勤快,人手充足,贵人们夹道欢迎,也不抗拒了,归属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如此过了几天。
当高湛前来询问情况的时候,高浟还在城外设营挑灯,查看田地文书。
“兄长,如何啊?”
“不曾遇到什么麻烦吧?”
高湛满脸得意的坐在兄长身边,眨了眨眼,高浟抚摸着短须,“你这百保都派出来了,还能有什么麻烦?”
高湛大笑,看着高浟面前那堆积如山的奏表,忍不住说道:“兄长这事情太多,可以协助你做事的人却太少,我可以派遣几个好手到兄长麾下”
“你的麾下就没有能做事的人。”
高浟认真的回答道。
高湛笑容一凝,却点点头,“我自是比不得兄长这般识人.”
高浟也不管弟弟心里是否舒服,他又说道:“有一个人,我想要举荐给你。”
“兄长且说,是何人?”
“此人乃是大族出身,名臣之后,年少成名,文韬武略,才学非凡,只是原先杨公与他亲近,曾提拔他来取代诸大臣,故而杨公落难之后,此人遭受株连,未能上任,如今担任著作郎。”
“前不久,他上书陛下,直言告知陛下天下陋政,将陛下一年之政驳斥的一无是处.陛下勃然大怒,虽没有问罪,却不再亲近他,让他待在邺城,勿要返回晋阳。”
“我看你身边少能人,或可提拔,不过,此人心术不算太正,自私自利,你若是能用好他,没有比他更贤明的,若是用不好,没有比他更奸恶的.”
高湛没听完便打断了高浟,“兄长所说的,是哪一位高才??”
王府内。
奢华的长广王府内灯火通明,舞女们尽情的舞蹈,高湛赤裸着上身,左右有男有女,他搂着她们,一一交盏吃酒,他浑身散发出浓浓的酒气来,眼神迷离。
有两位美人,此刻手持一副画,各抓着画的一边,站在高湛面前,高湛看着其上那飞龙冲天的画面,整个人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他探出头来,看向了跪坐在不远处的那位文士。
那位文士年纪比高湛要大出许多,其貌不扬,普普通通,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高湛审视着他,“祖珽?”
“我怎么好像见过你?”
“大王,天保元年,我受召从驾,赴晋阳参拜,我曾在晋阳宫见过大王!”
“胡说八道!”
高湛不悦的说道:“天宝元年,我不过十三岁,站在诸宗室之中,没有出奇的地方,你怎么敢说见过我呢?”
“大王那时穿王冕,带了礼剑,以黑剑鞘,站在龙阶左手边第二位!”
“虽站在诸宗室之中,可大王意气风发,气宇轩昂,仪表瑰杰,风度高爽!”
“虽年幼,可衣帽端正庄重,神情闲静深远,非其余宗室所能媲美!故而仆记忆犹新!”
祖珽脱口而出,一点都不迟疑,高湛左右的亲信们,此刻都惊呆了,瞪圆了双眼,惊愕的看着他。
高湛抿了抿嘴,又看向了这幅画,“你这副画,是什么意思?”
“我善以胡桃油,亦通晓阴阳占卜之术,我曾梦到大王乘龙飞天,故而做下了此画来献给大王!!”
亲信们还是保持着惊愕的模样,不敢言语。
高湛却很开心,他令人收起了画,“来,你且坐下来!”
祖珽就坐在了一旁,高湛让人给他倒了酒。
他又问道:“你平日里都有什么喜好呢?”
“大王!我没什么太多喜欢的,就是喜欢跟美人一同玩耍.”
高湛眼前一亮,“那你会玩握槊吗?”
“回大王,自小玩到大,从未输过。”
“哈哈哈,那你还会玩些什么?”
“我过去太过无聊,便创立了许多玩法,许多游戏,我过去在自家,常常召集各地的名士大儒,来我家里玩耍,有些时候,叫上数百美人,一同玩耍,也不会觉得有腻.”
这下,高湛惊呆了。
他想了下那个场景,“还是你会玩啊.数百人?怎么玩的?”
“不过是些投掷樗蒲赌戏而已,输了去衣.”
高湛赶忙说道:“来,你坐在我身边,我们一同吃酒。”
祖珽起身,又靠近了些,高湛又问道:“你会唱歌弹奏吗?”
祖珽打量着高湛的脸色,笑着说道:“我年少时就很喜欢,后来觉得歌曲不好,就自己写了很多诗歌来唱,后来觉得乐曲不好,自己又写了很多的乐曲,我最善琵琶,其余诸多乐器,也没有我不会的”
“哎呀!!”
高湛猛的拉住了他的手,“我怎么才遇到你呢?”
“往后你就跟在我的身边,若我能成大事,定有提拔!”
“多谢大王!!”
高湛为了再验证一下对方说的是不是真的,就让人拿来琵琶,让祖珽来弹奏,祖珽也不多说,当即散了头发,就开始弹奏起来,边弹边唱,这曲子和诗歌,那都是高湛从未听过的,祖珽弹奏的技巧极高,原先的那些乐师们,此刻看着他卖力的弹奏,各个都面有愧色。
这一天,高湛无比的欣喜,这宴会直接连着开了两天。
祖珽为他表演了各种绝活,高湛坐在上位,忽说想听一首表达壮志的歌曲,祖珽片刻之内就为他做好诗歌,写好乐曲,即兴表演,其才能之高,让高湛身边的亲信们直接就坐不住了。
在他表演之后,高湛又让麾下的那些旧亲信们表演,他们却只能是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和公!!!
您快回来啊!!!
出大事啦!!!
ps:珽善为胡桃油以涂画,乃进之长广王,因言:殿下有非常骨法,孝征梦殿下乘龙上天。——《北齐书·祖珽传》
又自解弹琵琶,能为新曲,招城市年少歌舞为娱,游集诸倡家。与陈元康、穆子容、任胄、元士亮等为声色之游。诸人尝就珽宿,出山东大文绫并连珠孔雀罗等百馀匹,令诸妪掷樗蒲赌之,以为戏乐。——《北齐书·祖珽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