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六日,因局势稳定,庾琛一家搬离了金墉城。
邵勋亲自送行。
临行之前,他看到了在院中朗诵诗书的庾文君小妹妹。
唉,庾亮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他妹妹真的好可爱。
本朝几岁可以结婚来着?
女子十三岁便可嫁人,超过十七岁未嫁,朝廷就要强制婚配。
她家今天就要搬出金墉城了,以后得想办法多多来往。
我就喜欢皇后,未来的皇后也是皇后。
就这么想着事情,邵勋往自己的馆舍而去,打算好好研究一番并州匈奴的资料,但推开门时,才发现走错地方了,竟然来到了羊皇后的住处。
羊献容正在做女红,见邵勋前来,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又似乎有些嘲讽,还有几分得意。
“将军前来,或有要事?”羊献容放下手里的半成品衣衫,问道。
朝阳落在羊献容的脸上,细小可爱的淡色绒毛清晰可见。
脖颈修长雪白,像天鹅一般。
如果变成中箭的天鹅,脖颈一定更加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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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睛很会说话,看着你时,有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华贵气度。
但她说话的语气又柔柔弱弱的,惹人怜惜。
怜惜过后,又非常想要欺负她。
绝了!
不要被这女人的演技迷惑了!
邵勋暗暗警醒,随口说道:“想向皇后请教选官之事。”
羊献容招了招手,道:“这有石墩,坐下吧。”
邵勋不动。
羊献容低下头,轻声道:“妾是罪人,并非皇后。”
邵勋暗暗冷笑,我会被你这副表象迷惑吗?
嘲讽间,脚却已经挪动了,坐到了皇后对面。
羊献容高兴地笑了起来。
笑容很纯真,让人想到十几岁的青葱少女。
她支起右臂,露出洁白水嫩的皓腕,轻轻托着香腮,微微歪着头,轻启樱唇,道:“将军迎天子而回了?”
“天子已回洛阳。”邵勋回道:“或许,用不了几日,皇后就能回宫了。”
羊献容“嗯”了一声,没什么欢喜的感觉。
想想也是,说不定哪天又给废了。
“宫城守卫,都是邵君的人吗?”羊献容眨着眼睛,睫毛晃来晃去。
“是。”
羊献容轻舒了一口气。
邵勋看着她。
羊献容不好意思地笑了,宛如一朵绽放的茉莉花。
嘶!这女人,比我还会,比我还影帝!
邵勋咳嗽了下,道:“臣告退了。”
“将军迎天子而归,爵位不要想太多,自罢公侯以下诸爵后,很难了。但提升下官位却不难。”羊献容提高了声音,说道。
邵勋又坐了下来,道:“还请皇后分解。”
“君以孝廉入仕,想必已有所了解,这个便不多说了。”羊献容说道:“另有官学、朝廷选举、州郡选举、公府辟召、门荫入仕、高官表启等几种方法。”
“官学,即太学和国子学。国子学只收公卿权贵子弟,太学收官僚子弟,平民中若有才智超群者,亦可入学。”
“皇后且住。”邵勋仔细询问道:“可否明示怎样才能入太学?”
“邵君想入太学吗?”羊献容问道。
“非也。”邵勋沉吟了一下,道:“吾侄、吾弟年岁不大,勤奋好学,不知能不能入太学?”
羊献容不可思议地看了邵勋一眼,问道:“令侄、令弟才学如何?”
邵勋支支吾吾道:“最近学了几月,略略识得一些字……”
说完,他也觉得不好意思。
把几乎是文盲的亲族送进太学,你在开玩笑?
呃,也不是真的开玩笑。因为在洛阳的时候,他听说很多人只在太学里挂个名,从来不到,然后还能有官做,便起了心思。
羊献容有些傻眼。
听说过走后门进太学的,那些人虽然不知书,但好歹识字啊,你这也太过分了吧?就为了让亲族有资格做官?
“就是挂个名而已。”邵勋解释道:“我一定严厉督促弟、侄二人的学业,定不让太学蒙羞。”
侄子、弟弟将来要做官的,当然不能是水货。
水平太差的话,不但帮不了什么忙,还可能会败坏自己的名声,让内部出现难以挽回的裂痕。
在这一点上,邵勋有着很清醒的认识。
“太学出来可未必能做官。”羊献容提醒道:“朝廷、地方、公府任官,还得考察风姿、仪容、德才、人品。”
人品就是乡品、门第。
此时有“官品”和“人品”的说法。理论上来说,官品要和人品看齐,但在实际操作中则不是这样。
比如,你家门第是第二品,但不可能一开始就让你当二品官,那也太骇人听闻了,总要慢慢升迁。一般而言,仕途起点的官品会比门第低,门第越高,低得越多,中间差三四品都不奇怪。
二品家族出身的子弟,第一份职位就有可能是庾琛的侍御史(第六品),但人家老庾奋斗多少年了?
也有官品比人品高的,这主要存在于出身寒素门第的士人中。人家起点很低,但慢慢升迁上去了。
人品短时间内无法提升,官品是可以的,只要跟对了人,押对了宝,坐火箭也不是不可能。
很遗憾,邵勋的人品是零!
现在又是第八品官,属于官品、人品倒挂。倒挂得越严重,加上他的年龄,往上升迁就越困难。
“人品……”邵勋默念了几下,没说什么。
羊献容突然生起股恶作剧的感觉,继续说道:“人品不行,很难补官的。”
羊献容伱不要哇哇叫!邵勋看了她一眼,温和道:“无妨。”
“其实,以邵君的功劳,得一两個太学入学名额,并没有什么。此事易耳。”羊献容看向邵勋,大小适中、紧窄细腻的樱桃小嘴一张一合,道:“有迎驾之功,朝廷除官就容易多了,便是禁军大将,也不是不可能。三五年后,再得个将军号,开府水到渠成,令弟、令侄是太学生,当官名正言顺,没人能说出什么不是。”
羊献容提到的“除官”,就是做官的另一条路子了:朝廷选举,天子授官。
说白了,地方上有举秀才、察孝廉这种选举权,朝廷又怎么可能没有人才选拔渠道呢?
朝廷自己选举,天子授官,经常用“征、拜、授、擢、除、补、假、召、署”等字眼。
这条路并不容易,但就像羊献容说的,有迎驾之功,这比什么都管用。
而且,这还是一条升官快车道,就看你能量、关系大不大了——以前多为公侯勋贵、外戚子弟准备,现在也是。
当然,邵勋不需要朝廷选举,他的亲族也不需要,入太学挂个名就完事了,哪那么麻烦?
羊献容这是在暗示自己为朝廷效力呢,能快速升官。
嗬,这女人!马上朝廷都要变成司马越开的了,我还在乎这个?
当即说道:“禁军大将,非我愿也。”
这是很明确的拒绝了,羊献容脸色一白,继而有些黯然。
良久之后,低声说了句:“我……怕。”
我怕?
邵勋有些恍惚,他想起自己曾经嘴贱对皇后说了句“别怕”。
羊献容,你不要考验我,我人品是零啊!真想变成中箭的天鹅?
“诸王在洛阳来来回回,司马伦、司马冏、司马乂一个个都死了,现在司马颖也败了,邵君就不为今后考虑?”羊献容加了把火,道:“只要忠于朝廷,会有回报的。”
嗯,“回报”两个字稍稍有些重。
邵勋眉头一皱。
想让我当吕布,背叛司空么?
当即起身,拱了拱手,道:“今日我一直在研习经史,并未见到皇后。”
说罢,转身走了。
羊献容丰富的表情在一瞬间尽皆散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只想活下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司马越什么心性,她再清楚不过了。
他想自己登基称帝,但又不敢。心思纠结之下,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事。
今上的帝位是得到百官、士人认可的,正统性很强。
他在的话,其他人若想僭位,下场就是司马伦。
所以,羊献容真的担忧司马越会做出什么事。她不关心天子怎样,但天子活着一天,她的处境就不会低到泥地里面去。天子若不在,新皇又是司马越傀儡的话,她的下场绝对好不了。
今天的拉拢失败了,但又没完全失败。
邵勋还是有私心。只要有私心,就可做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