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戎没说错,容真身高确实不高。
早早修炼到了阴阳家六品玉女金童的境界,生长缓慢,近似驻颜在了二八少女阶段,整一个大号萝莉。
与自家的白毛丫鬟差不多。
不过女帝特派女史大人的身份光环,让包括欧阳戎在内的浔阳众官吏们不敢小觑,不少人都是敬重仰视。
欧阳戎砍下饮冰斋竹子、特制的这一根“碧玉杖”,长短粗细刚刚好。
他瞧了眼山路上那道从容走在最前方的宫装少女背影。
碧玉杖用的还蛮顺手。
“欧阳良翰,当初朝廷公布颂德天枢的建造、士林清议沸腾之际,你在至圣先师庙倒背舟水之辩原文的事迹,本宫在洛阳有过耳闻。”
容真突然开口提起。
下方浔阳江的支流,顺着新开凿的双峰尖运河,一路北去,奔腾不息,翻起满是金子的汹涌水浪,同时也迎来了一艘艘从浔阳渡运来的物资。
“双峰尖这条支流成功开凿后,此次漩涡更甚,影响到了物资运送,所以下官让他们把雕刻石刻大佛多出来的石料搬去,填入那处江水,能够尽量减少些漩涡暗流……”
这一幕,落在南岸山顶欧阳戎、容真二人的眼中,蔚然壮观。
“所以说,这也算是一座水利工程呗,就和……就和龙城的折翼渠一样,是不是?”
欧阳戎问:“那,现在呢?”
隐约可见有一粒粒黑色蚂蚁般的身影,附在坚硬陡峭的石壁上,围绕大佛石刻,捶凿雕琢。
容真认真听完,轻叹一声:
“与龙城的折翼渠一样,看来欧阳长史为官一任,是真想给浔阳留下一些能传百年千年的东西,不像其它几州,只是完成朝廷分派的任务或者摘得头彩去邀功,做个过渡的晋身之阶。
“这些人在作何?为何把搬运下来的碎石,丢入那处岔口的江水里?”
“当初在洛阳,朝野诸公不少夸赞,陛下也关注过,本宫上次路过龙城,瞧一瞧怎么了。”
二人站在双峰尖的南岸山顶,俯视角度,映入眼帘的是浔水北岸山崖上、已见雏形的巨型大佛工程。
欧阳戎跟随而上,面前景色同样铺开在他眼前。
容真不禁回头看了眼他,少顷,若有所思道:
期间不时有米粒大小的附壁劳工从悬崖陡峭处失手脱离,引起一阵惊呼,幸亏有绑在身上的应急绳索吊住,有惊无险……
欧阳戎与容真,今日算是临时起意、独自出城,并没有通知这边施工地驻扎的江州大堂官员,所以也没有带任何人来。
依着竹杖的宫装少女忽然手指向对岸东南面一处黑压压搬运石块的劳作人流问:
容真低声呢喃了句,然后不再说话,不去看某位曾经以为的“伪君子”。
“让女史大人见笑了。”欧阳戎摇了摇头。
“听人说,双峰尖开凿后,引出了这一条支流,现在地势低的浔阳城水患都减轻了很多,今年的长江汛期,涨的水甚至连地势最低的星子坊都没有淹到,安然度过?”
欧阳戎瞧了眼,耐心解释:
东林大佛约莫四、五十丈,佛首还未雕刻,像是无面人一样,不知悲喜怒色。
“现在吗。”
“毕竟这些细枝末节,朝廷前来验收的官员是不会关注的,难以算入功绩,在不少人眼里属于无用功罢了,你说,这么辛苦做给谁看呢,是吧。”
“早在双峰尖没有开凿前,旁边这一处的江水就有不少暗流漩涡,经常引发沉船之事,过往船只都是绕道走。
“……”
此刻已是下午傍晚,太阳下山的早,与枫叶一样红灿灿的余辉落在了对面石壁的佛首上面。
“额,没怎么,只是没想到女史大人如此细心。”欧阳戎摆手。
欧阳戎抿嘴:“浔阳雨水多,为防止大佛被毁坏,得排去积水,避免磨损腐烂。”
冰冷冷宫装少女倚着一根碧玉杖往前迈了几步,登上了一处山石,她的视野豁然开朗。
容真安静看了会儿。
“当时确实笑了。”她板脸。
容真盯着他看了会儿,然后转头凝视下方缓缓成型中的东林大佛,还有正在辛苦劳作的工人们,嘴里呢喃自语:
说起这处双峰尖营造,欧阳戎侃侃而谈。
欧阳戎侧目发现,她的眸光长时间停留在悬崖峭壁上的一排排“蚂蚁”上。
远处的浔阳江上,隐隐有渔父归渡、渔歌唱晚。
欧阳戎微微挑眉:“嗯。是有一个。”
整个造像工地上约莫有千余人,山崖上下,都是黑压压的一片,靠近佛像处密集一些……他们像是永不停歇的工蚁。
容真轻声:“欧阳长史也挺细心的。昨夜重新审阅你送的方案图纸,你是不是给这座东林大佛设计了一个隐藏的排水系统?”
容真恢复了那副淡淡语气,似是毫无情绪波澜:
欧阳戎愣了下,颔首:
“嗯,是这样的,水患好像解决了,不过只是今年这一波,明年还得观察,确认一下,不可武断,毕竟人命关天,水患一事不可不察。”
“正是。”欧阳戎颔首,旋即脸色好奇问:“女史大人还记得龙城的折翼渠?”
“这是为何?”
欧阳戎平静摇头:“顺手干的,而且这也是下官份内之事,难得女史大人欣赏,过誉了。”
容真有些依依不舍的从下方山水壮观的景色上移开眼神,轻声说道:
“是不是类似这些零散、周全的小设计,才平添了东林大佛的完工时间?”
“女史大人,其实这些不能算是无用功……”
欧阳戎语气坚持,说到一半,已经被容真打断:
“本宫知道了,你不用解释,不过……你先回答本宫一个问题。” “女史大人请讲。”欧阳戎认真道。
“目前你们计算好的,大约要延期多久?”
欧阳戎犹豫了下,还是报了个数,也是最近一直揣在心中的数字:“比预定的要晚……约莫四个半月。”
容真眉头蹙起,看了看欧阳戎,忽然手指着对面石刻大佛的无面佛首雏形道:
“若是刨除这颗佛首呢?佛首不要去管,只修建下方佛身。”
欧阳戎不由皱眉:“这是为何?”
“说了,你先别问,先回答本宫问题。”
欧阳戎沉吟片刻,答道:“可提前一个半月,延期三个月即可。等等,或许还能快些。”
容真袖中手指掐了掐,像是算了笔账,她皱起的秀眉微微松了些,自语道:
“延期三个月吗……应该可以赶在洛阳那边颂德中枢的内柱完工之前竣工……”
欧阳戎听到只言片语,眼神好奇,可不等他问,容真已经垂目告诉:
“算是最新消息,东林大佛的金制佛首,洛阳那边会送来,无需伱们修建,可以省些时间。”
欧阳戎先是怔了下,然后不动声色问:
“只有江州如此,还是造像各州都是这样。”
容真冷道:“都这样,长史大人配合就行了,别多问。”
欧阳戎点头,自语了句:
“四方佛像,每尊大佛都送一只金制佛首吗,为何不让地方铸造,朝廷这么贴心……”
容真目光移开,状似随意问:
“听说江南道行军大总管秦竞溱的孙女秦小娘子也在浔阳城中。”
“嗯,秦小娘子与浔阳王府的公主殿下她们交好,在城中只是暂居,下官见她机会也少,不知女史大人问这个,是有何事?”
“本宫怎么听说,秦家也参与了长史大人组织的这次浔阳石窟营造?”
欧阳戎眼帘不抬道:“有这事,不过秦老主要还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
“上次谢秦家宴的事,本宫听说了。”
容真忽然打断,徐徐讲道:
“延期之事,你若是能说动秦大总管帮忙说话,朝廷那边……说不得反应会平缓些。”
欧阳戎忍不住看了眼认真提出建议的容真。
“女史大人意思是?”
“延期三月之事,欧阳长史准备上书吧,去找王爷,还有秦大总管,此事不要再耽搁了。”
容真转身下山,经过欧阳戎身边时,丢下一句话:
“本宫……也会上书女皇陛下,实事求是讲清楚内情。”
欧阳戎瞬间愣着了。
“啊?女史大人说什么,上、上书什么?”
他怀疑听错了。
容真视线移开,撑着竹杖开始下山:
“你别多想,本宫这也只是……份内之事罢了。
“都已经修到一半了,现在还能怎样,算是上了你这厮的贼船,不过这浔阳石窟确实用心了……至于洛阳那边,女皇陛下到底是何回应,本宫也不保准,长史大人做好准备吧。”
欧阳戎回头,有些出神看着冰冷冷宫装少女的背影。
这位女史大人算是要……帮他美言几句?
三日后。
欧阳戎以江州长史身份,陪同督造使、浔阳王离闲,就延期三月之事,一起联名上书洛阳。
这次联名上书的人中,还有大慧高僧善导,名义上的江州别驾离扶苏,和一批参与造像、与王府走得近的江州官员。
至于容真提议的,请秦缨递话说动秦老将军帮忙说话之事,欧阳戎没有照办,甚至在秦缨面前只字未提,也拦下了准备开口请求的小师妹。
主要原因有二。
第一,按照离裹儿所推测的利益绑定论,那位秦老将军并不是单纯青睐看重他,让孙女和秦家商号参与其中,只是暗中结交浔阳王府,同时趁机赚一笔。
那么共同上奏这种容易被朝廷政敌打为同党之事,秦竞溱那边参与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利益关系,有利则和,无利则散,没法强求。
第二,前线战场正处于关键时刻,欧阳戎不想现在去麻烦秦竞溱,分散领兵大将的注意力,这么做,怎么看都有点坏了规矩。
虽然现在江南道行军大总管秦竞溱和秦家,在朝廷的分量是很重,但是替东林大佛延期之事说话,还是蛮容易引起猜忌的,想必老谋深算的秦竞溱不会想不到这点。
所以,眼下与其寄希望于这并不深厚的欣赏交情,不如先把它攒着,留给以后关键时刻……
很快,浔阳王离闲、欧阳长史等人上奏延期之事,在江州大堂内顿时引起一波热议。
作为江州刺史王冷然全程袖手旁观,并没有参与联名、一齐上奏的意思。
此事愈发让人揣测,可当日傍晚,就有一道消息在浔阳城飞速传播:
原来是女皇陛下身边的红人、派来监察的彩裳女官容真,下午晚些时候,也递交了一封奏折上去,似是与众人一同上奏。
此事顿时在浔阳城的官员系统内,引起轩然大波。
正堂内,收拾东西准备下值的欧阳戎听到隐隐议论后,平静出门,登上马车,悄无声息的内视,瞄了一眼功德塔内的那一串连日上涨的青金色字体。
他摸了摸下巴。
这波功德好感似乎刷的不亏啊,这波有点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