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容真等人在旁边盯着,欧阳戎没与妙思说太多话。
趁着容真心思不在他身上,欧阳戎余光扫过颜章、莲青等人,还有场上一件件布阵的物品。
最后,再看了眼院门口抱刀侍立的燕六郎身影。
燕六郎把装琴盒的长条状布包默契放回马车后,便一直低调守在院门口,等待他吩咐。
欧阳戎不动声色的挪开目光。
目前,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循着三千功德新福报线索一路找来,误打误撞提前知道了容真为其精心准备、赶尽杀绝的“破剑套餐”。
至少他不是啃着烙饼骑着冬梅走在街上,稀里糊涂的被土遁瞬移而来的池下月之阵困住,再被冰冷冷宫装少女带着一群帮手群殴嗝屁。
弄得欧阳戎现在还稍微迷糊,这新福报究竟是灵验在了哪个环节,怎么感觉之前猜测的那个也不保准……
至于坏消息,是他打不过。
没错,打不过。
欧阳戎刚刚旁观时,瞧见颜章、莲青二人布阵时偶然流露的灵气颜色。
朱色深红。
和容真一样,都是六品练气士。
另外六位白衣练气士,朱色淡红,七品练气士。
加上六品顶尖的容真一起,场上共计三位六品练气士,六位七品练气士。
若是按照中品练气士的标准计算,那就是九位中品练气士。
比之雪中烛、丘神机那样的上品练气士,质量上对他无法形成碾压,但是数量上,却是十分棘手。
虽然只要“归去来兮”布剑成功,匠作都能砍瓜切菜般解决。
但是催动这口贪吃鼎剑的“气”却远远不够。
眼下功德塔内,小木鱼上的功德值,只有两位数,一百不到。
此前的功德被他兑换了一次新福报,原本剩余的几百功德也拿去学习了上清绝学降神敕令……然而降神敕令眼下因为符箓材料问题,还无法使用。
没有了功德紫雾支撑,再加上,这儿又不是如鱼得水的大孤山,没有源源不断的莲宗香火气让他无限火力的激发鼎剑。
其实这种窘迫情形,他以前不是没有想过,不是没有后手布置。
比如那枚名为“墨蛟”的极品补气丹药,就是预防这种山穷水尽的境地。
可惜今日他风尘仆仆回城,上午又匆匆携剑赶来,墨蛟并不在身边。
简而言之,眼下可以想到的,就只有他自己的丹田灵气,能去布剑了。
而欧阳戎目前处于执剑人八品,丹田灵气全部催动鼎剑,至多只足够他布剑斩杀一位六品练气士。
没有功德紫雾与香火气补充,场上剩下的两位六品练气士和六位七品练气士怎么办,放任不管?
还是又透支自身的不平气?
可就算把他吸成干尸,也依旧不够杀光清场。
更别提容真、颜章、莲青等人眼下还带了几件强力道具,布置了一套隔绝内外灵气的“池下月阵”。
范围以内,丹田灵气使用不了。
怎么破?
院子内的“池下月阵”距离完成越来越近,危险逼近,欧阳戎的鬓角冒汗,微微低头,脑中思绪紧急运转。
一条条似是可行的路子被他权衡后飞速否定。
欧阳戎忽而抬头,看了眼黄萱与妙思。
她们二人是容真布下此阵的关键。
可他总不能暴起,杀人灭口。
且不提当着容真、颜章、莲青等人的面行此事后、能否脱身解释,光是伤及幼小无辜这种事,他怎么也下不了手。
怎么办?
难不成等会儿在灵气真空的池下月阵里,一个打九个?
等等,还有六郎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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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二打九好像和一打九没什么区别。
执剑人本就忌讳被人近身,体魄是弱项,鬼知道这个容真抛开炼气修为,是不是个剑术或武道高手。
等等,剑术高手?小师妹不也是剑术高手,并不怂任何人,甚至以前还想和云梦剑泽的越初子问剑。
若是小师妹在就好了。
实在躲不过此阵现行,他大不了带着信任的帮手,与这批司天监练气士在“池下月阵”内真刀真枪的干,来一场短距离的白刃战。
欧阳戎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了眼浔阳王府方向。
少顷。
他回过头,看向了门口处侍立的燕六郎。
一直小透明般旁听的燕六郎也悄悄看他。
二人眼神无声间交换了下。
“女史大人。”
“何事?”
欧阳戎有些不好意思道:
“你们先布阵,六郎那边有事,在下出去看看。”
“什么事?”容真性子寡淡,准备颔首,颜章却抢问一句。
不等欧阳戎回答,院门口处的燕六郎面露难色说:
“遵循诸位女史、男史大人刚刚的吩咐,若要去紧急召集城内的州兵封锁全城……兹事体大,明府大人最好能在现场,出面一下,否则下面人可能不信,走封城正常流程,又要拖上太久。”
欧阳戎站在容真旁边,用余光仔细观察她神情。
只见容真听完后,轻轻点头:“可。”
院子内其它练气士似是也无异议。
可就在这时。
“等下。”
蹲在一处阵角布置的颜章突然站了起来,喊住了欲走的欧阳戎、燕六郎二人。
“何事?”欧阳戎语气耐心。
颜章板脸不说话,看了会儿欧阳戎与燕六郎,才淡淡道:
“不用去了,先不要通知江州大堂和州兵军营,不过可以通知下城门,封闭下城门就行,这事派个手下人去吧,你们俩留下,多一个人多一分力,和我们一起入阵,等会儿去对付那个藏起来的蝶恋花主人。”
“这为何?怎么不通知了。”燕六郎皱眉不解。
颜章没有兴致和地方上的小捕快头子搭话,朝同样投目而来的容真解释道:
“事以秘成,通知出去,容易走漏风声,万一那位蝶恋花主人就潜伏在官府下属机构中,岂不打草惊蛇。
“配合着封个城门就行,也不用告知官府理由,咱们布好此阵,立即启用,逮捕此贼,免得夜长梦多。”
容真的注视下,颜章一副智珠在握、老神在在的沉稳模样。
今日这个机会,他要在容真面前好好表现。
“至于你们俩……”
颜章瞥了眼欧阳戎与燕六郎:
“既然已经知道,那就留下来帮忙吧,和咱们一起随阵过去。”
“有道理。”
容真颔首,朝欧阳戎、燕六郎道:“就这样吧,委屈一下二位了。”
欧阳戎与燕六郎脚步顿住了。
却依旧面上保持笑容。
在容真的注视下,欧阳戎语气平和的答:
“好,有道理。”
“听、听女史大人的。”
燕六郎也跟随欧阳戎一起答应,不过与后者相比,他的笑容有点勉强,努力才藏住。
燕六郎不禁环视一圈左右逐渐成形的牢笼,有些替明府着急。
并且,伴随着时间的推移,站在欧阳戎身后的他,眼底不由的浮现些许绝然色。
可这种走投无路之际,燕六郎却发现明府依旧在与容真谈笑风生。
容真问道:
“欧阳长史带剑了吗,若是没带,等会儿可以用本宫的,本宫稍后需要全力主持阵眼,无法抽身挪手,擒贼还得伱们来。”
“带了。”欧阳戎点点头:“在马车里,等会儿取来。”
“好。”
抽身离开院子、躲回浔阳王府的最后计划落空了。
不同于暗暗焦急的燕六郎。
欧阳戎出奇平静。
他原地垂手静立,看了眼院门口的马车,又转头看了看容真手里的蝶恋花诗词红纸,面色如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另一边,妙思同样在小心翼翼的关注欧阳戎身影。与还以为能帮到长史恩公、尚且蒙在鼓中情绪开心的黄萱不同,妙思几乎全程默不作声。
站在石桌上的儒服小女冠突然想到,若是听了黄萱的劝诫,那夜不溜出门,去翰雷墨斋内库偷吃就好了。
“最笨,没有之一……”她呢喃一声。
“你说什么?”
正好在石桌旁边布阵的莲青好奇问道。
妙思默而不答,仅仅伸出一只手,将金色钵盂倒倾,里面的粘稠墨汁化为一条漆黑细流,落到了地上。
她的个头很小,手也很小,手中倒倾的这只金色钵盂就更小了。
但却倒出了一条黑色瀑布。
瀑布由墨汁构成,有水缸粗。
落地后,院内炸开了一团漆黑如墨的雾海。
这个变化突如其来,遮蔽了所有人视野。
儒服小女冠的身影消失在石桌上。
容真、莲青、黄萱、燕六郎等人皆触不及防,包括欧阳戎,亦脸色意外。
小墨精要逃!
容真立即取出黄金四目凶面,戴于脸上。
可是有人比她更快。
“找死!”
颜章冷笑一声,这道声音发出时,他身形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容真见状,取下面具,没喊真名,脚尖一点,腾空而起,宫裙大袖朝下一挥,宛若长风振袖。
遮蔽视野的墨雾被一阵大风卷走,院内重新恢复视野。
众人只见,颜章的身影站在北侧院墙的某处老鼠洞前,他的手正死死抓着一道巴掌大小的小人儿,小人儿正疼的咿咿呀呀尖叫。
正是妙思。
“啊——呀——!放,放开本仙姑。”
“呵,还敢不敢耍耍花招?想逃?谁给你的胆子。”
“放开本仙姑,快放开本仙姑!你个长得不男不女的娘娘腔,欺负道行低的有什么本事?有本事等本仙姑再修练二十年,一决雌雄,算了,你肯定是个雌的,娘娘腔,快放开本仙姑……”
颜章冷笑,可突然“啊”一声大叫,松开手掌,弯腰捂住虎口,呲牙吸气。
“敢咬我?小畜生!”
他脸涨红,当着众人面,顿时有些挂不住面子。
妙思挣脱手掌落到地面后,顺势翻了几个跟头,小短腿往前狂奔,可没跑出三步,在老鼠洞前就被一直恼羞成怒的大脚踩住。
“啊——!”眉痣男史脚底板用力往地面反复碾磨,被迫侧脸摩擦地面的小墨精痛哭惨叫。
“别踩她!”
黄萱急扑上去。
见又来一个,颜章怒目回首,就要挥袖拂开,下一霎那,却被旁边伸来的一只玉手拦住,锋锐如刀的袖风突然四散,未碰到红袄小女娃。
“都住手。”
容真的身影挡在了黄萱与颜章之间,她抬臂护住了前者,蹙眉命令后者:
“谁让伤她的?这只小墨精也是,伤了她,拿你布阵吗?擒住她,问清楚先。”
“是。”颜章深呼吸一口气,低下了头。
颜章弯腰,把疼的打滚的儒服小女冠一把抓起,逼问:
“快说,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前恭后倨,不配合容真女史,是不是有人背后指使?快说。”
“略略略。”鼻青眼肿的她鬼脸吐舌头:“打死你本仙姑也不说!猜去把你,臭娘娘腔,有本事掐死姑奶奶啊。”
“小东西,找死!”颜章强压怒气。
若不是容真在一旁冷眼旁观,他能直接一把捏爆这小玩意儿。
欧阳戎站在旁边,保持转头动作,无声注视了会儿这只故意求死的小墨精。
黄萱努力推开容真的胳膊,仰起小脸问:
“妙思,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为什么不想帮这位姐姐?你们不是朋友吗?”
原本硬气怼人的小女冠低下头,不去看她,嘴里道:
“要你管啊,滚,和你这个啥也不懂的黄毛丫头没什么好说的。”
她小脸满是泪水,嘴里骂咧着去咬颜章的手。
颜章气的欲把这发癫的小墨精再度砸地。
欧阳戎忽然开口:
“她是故意的,可能是认识那个蝶恋花主人,想要求死呢,女史大人,别让她得逞,千万别伤到她,影响了布阵找人。”
容真轻轻眯眸,点了点头。
颜章、莲青有些侧目,看了眼冷静出谋的欧阳戎。
“欧阳长史说的对,别让她死了,咱们还她的天赋神通布阵呢。”
莲青轻笑,温馨提醒:
“此事完后,带回监中,交给丹房,让她生不如死才好,你说是不是,颜章。”
颜章笑了。
“嘿嘿,有道理。”
他指肚揉了揉小人儿脑袋,转而温声:
“乖,要好好活着啊,你这小家伙,说不得还能产出灵墨,得好好废物利用下才行。”
妙思顿时变色,眼底浮现绝望色。
一旁的黄萱,怔怔看着今日莫名其妙起来的儒服小女冠。
她发呆了会儿,转头看向院子里忙碌布阵的容真等人,还有……全程不语的长史恩公。
少顷,黄萱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呢喃一句:“最聪明没有之一吗……”
没人在意到黄萱脸色的微妙变化,主持布阵的容真冷脸走上前去。
她检查了下咎由自取的小女冠伤势,发现大致无碍,结印施术将其封住,交由莲青看管。
然后,容真视线落在了黄萱身上、
黄萱忽然抬头,朝容真露出一张笑脸:
“我听女史大人的。”
见她如此配合,颜章、莲青脸色满意。
莲青弯下腰,温柔的摸了摸黄萱脑袋:
“那就好,以后不会让这小墨精欺负你了,离这妖物远点。”
“嗯。”黄萱用力点头。
她那一双名为天真灵眸的眼睛,此刻格外的清澈烂漫,眸子漆黑纯真。
容真对视了会儿,却沉默了。
布阵间隙,这位冰冷冷宫装少女把黄萱拉到一边,抿了下嘴:
“本宫会仔细盘问缘由,但不会杀她,知道你对她有感情,虽然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珍惜你这朋友。
“之前颜章、莲青的话,你别太当真,也别心怀怨恨,他们做不了主,本宫会保它的……”
“容真姐姐说什么,我不懂。”黄萱好奇问,又摇了摇头道:“没事的,这次之后,我看清楚了,她不把我当朋友,我也不把她当朋友了。”
容真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轻叹一声,走开。
不多时,院内布阵即将接近尾声。
欧阳戎默默看了会儿被束缚在的妙思通红眼睛,他转过头看向院子外的那辆马车。
此刻车厢内,一个被打开的布包上,木制匣身颤抖,咯咯作响,原本放在木匣上面的青铜假面,已经被它抖落,掉下地板。
欧阳戎的丹田灵气,只足够杀一位六品练气士。
若加上此刻胸腔中这股血气呢?
再添一位。
可还有一位怎么办?
其实这个也可以不用考虑,因为再度透支不平气杀一位六品,他很可能要再度透支昏死。
要不把最该死的两个杀了吧,一换二不算血亏。
欧阳戎笑了下,看向眉痣男史与眉痣女史。
此前一直不去看他的黄萱,突然转头,朝欧阳戎认真问:
“恩公饿吗,锅里有粥。”
被打断了。
欧阳戎缓缓转头,看了眼眼神真挚询问的红袄小女娃。
他们二人还有燕六郎,都不用参加布阵,所以显得有些闲。
不等他答话,黄萱突然转身跑去厨房,似是打粥。
容真等人也没去管,反正在眼皮子底下。
少顷。
“阵好了!”颜章拍拍手,站了起来,左右四望:“人呢,那个黄毛丫头,速速就位。”
池下月阵,布置完毕。
这时,后厨内,黄萱两手端着一碗温粥走出,朝欧阳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