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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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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梅屋夏打盹,窗外日迟迟……有意思。”

书房窗台边,上半身探入屋中的梅花妆小女郎点了点头,俏脸若有所思。

“裹儿快回来,良翰贤侄的书房不能乱进,若他回来看见了就不好了,我们是客,不许失了登门礼仪。”

离裹儿身后,离闲的严肃声音传来。

“我又没进屋,窗户是他自己打开的,路过瞧一眼,也是情理之中。”

离裹儿上半身几乎全部歪身探进窗户,打量了下欧阳戎书桌上的一副随手书法,面纱之下,粉唇轻启,如是说道。

此刻感受到身后方一道道视线投来,梅花妆小女郎轻盈转身跳下来,低垂黛眉,小声嘟囔:

“行吧。阿父阿母最近满嘴都是欧阳良翰,比亲儿子还亲,女儿与阿兄倒是成外人了。”

“阿妹,良翰一直不理咱们,可能就是因为以往相处,无形之中失过礼了,我也觉得阿父说的对,咱们在外面等着吧,不可失礼。”

离大郎忧愁插话。

离裹儿:“……”

好好好,你也这样对吧?

还未嫁出去就已经深刻体会到“局外人”滋味的小女郎不爽道:

“他万一是故意的呢?现在也不知道带着谢家姐姐在外面哪里逍遥快活呢,故意吊着咱们。

“哼,三顾茅庐也没这么难请,院子里还没个遮阳的,这大太阳的,中暑了怎么办,你们等吧。”

离裹儿板脸,转身离开梅林小院。

院内众人见状,欲言又止,面露难色。

可是不一会儿,便看见蒙纱小女郎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院门口。

离裹儿带着丫鬟彩绶,手里各拎一把遮阳伞复返。

她走上前,没好气的递给离闲身旁的离大郎一把伞,她自己默默撑起一柄遮阳伞,站在韦眉身边,一齐遮阳。

离闲转头,欣慰一笑,离裹儿别脸,不瞧他们。

炎炎盛夏,梅林小院。

大中午的日头下,离家四口,站于庭中,鬓发淌汗,默等某人。

四人身前,各有一只食盒,食盒密封,里面隐隐有冰雾冷气冒出,似是清凉解暑的可口凉物。

然而,等的汗流浃背的离家四人,丝毫未动。

反而小心翼翼的护着它们,不时令人去地窖取来新冰。

周围一众梅鹿苑的丫鬟奴仆见状,欲上前伺候帮忙,皆被拒开。

某刻,离闲袖子擦了把额头的汗,抬头看了眼毒辣的太阳,不禁叹息:

“欸,前几日良翰贤侄公务繁忙,倒也正常,可今日休沐日,为何也不在家中啊,难道是县衙有急事?”

这位“不失为富家翁”的中年文士愁眉苦脸。

连续一旬,离闲每日都盛情邀请欧阳戎去离府用膳,到了后面,甚至他与夫人韦眉每日都亲自过来一趟,有时候甚至等待个大半日。

只可惜,每回都被某位年轻县令借口婉拒。

明明梅鹿苑眼下没有丫鬟仆人照顾,欧阳戎的衣食起居,都是一人处理。

可是他就是不去隔壁锦衣玉食、热情款待的离府。

梅林小院与离府后宅捷径相连的梅林小路,这些日子都被络绎不绝的离府众人,踩得干净如新,不再荒芜。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似是无情。

欧阳戎每回都客气礼貌,但就是请不去离府。

离闲这些日子,额角的白发都肉眼可见多了点。

今日,他们打听到是县衙的休沐日。

从谢小娘子那里也打听到,欧阳戎应该在家休息的,早上谢小娘子还过去寻他了。

可是清晨刚过,初阳上午,离闲、离大郎、离裹儿、韦眉各自备好一份解暑美食,匆匆赶来时。

欧阳戎与谢令姜都没了人影,不知去向。

其实离裹儿有句话说的没错,三顾茅庐都没这么难请……

更何况,他们再不济,也是离氏皇族。

虽遭落魄贬谪,可是太宗子嗣的身份,在这个科举刚刚起步,仍旧十分注重门第血脉的时代,也是一块金字招牌。

有道是,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欧阳良翰怎么说,也是靠科举入仕。

往世人注重的福泽上讲,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先今远没过五世呢,包括欧阳良翰出身的南陇欧阳氏等天下寒门,怎么说也是承受了太宗荫泽。

按世俗要求,对太宗子嗣多少也得客气尊重点。

估计这也是一向自傲清高的离裹儿,刚刚在院子里、毒太阳下等得有点不爽的原因。

然而,与她一起的离闲、离大郎、韦眉,却没有丝毫不快。

反而还自省沉思,是否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小心翼翼,谦卑等待。

“七郎放宽心,可能是良翰贤侄有突发之事需要处理呢。”

韦眉拍了拍表情诚惶诚恐的夫君手背,安慰说:

“这么多年的苦,都熬过去了,也不差这一时,妾身始终觉得,良翰贤侄是做事讲究、事理清晰之人,很多事都是有因的。”

离裹儿闻言,抿了下唇,垂目悄悄反思起来,此前是否有得罪欧阳良翰的地方。

经常和他的小师妹拌嘴算吗?可谢家姐姐不像是打小报告的啊……

“阿父,阿母,孩儿出去找找良翰。”

离大郎忽然开口,站出来说:

“你们在这儿休息,阿妹照顾好阿父阿母,小心中暑。”

这位离家大郎将伞递给丫鬟,拎起一只食盒,转身离开了梅林小院。

离裹儿抬脚跟上,却被他温言婉拒。

院内众人不禁目送他背影远去。

离大郎提着食盒,第一时间去了龙城县衙,发现无人,他四望了下,转身朝城郊走去。

一路上,离大郎讶然发现,县城各处,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与折翼渠通渠前、柳家尚在的县城相比,此刻的龙城县,一片勃勃生机。

不少倒闭的商铺重新开张营业,大水波及的废弃建筑正破土重建。

剑铺、良田、宅子,西岸柳家的产业全部收归县衙,或拍卖出去,或还归当初被强取豪夺的百姓。

一直作为龙城最大地主的柳家,所拥有的千亩良田全部收回县衙。

离大郎一路上看见不少县衙书吏们在街头街尾、挨家挨户登记田地,重新造册。

失去了带头的大地主柳家,其它乡绅们乖巧老实,乖乖配合县衙的均田法普查。

重新有了良田储备的县衙,似乎正在重新拾起均田法,分配给新户土地。

这种“改革”若是放在以前,阻碍与反弹足以令一位县令轻易下台。

而眼下,在携倒柳威望与全城民心的年轻县令面前,却如同土鸡瓦狗般,推倒重建,轻松但不轻易。

街头百姓津津乐道。

一切欣欣向荣。

来到城外,离大郎看见,那二十四座赈灾营,眼下已经彻底撤除。

也是,全城百姓们再也不用担心水患,一条折翼渠,彻底改变了龙城县的千年内忧,补全短板。

这对于此县在江州地界形势地位的改变,简直难以估量。

而令人肉眼最容易看见的变化,就是县城内外,多了不少陌生人。

都是外地的商贾与游客。

原先的蝴蝶溪与一座彭郎渡,是承载不了这么大的客流量的。

若离大郎没猜错,他们应该都是从城外折翼渠的新渡口,大量涌入县城的。

蝴蝶溪本就位于云梦大泽与长江之间,乃唯一通道,只是此前蜿蜒曲折,不易通行。

而眼下的折翼渠,不仅是一座根治水患的水利营造。

还在无形之中,成了一处水运捷径。

截取了偌大长江的部分客流。

这对于一座穷山恶水间的偏僻小县城而言,所带来的商贸红利,是难以估量的。

繁荣二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显现出来。

并且眼下,新渠修成,可新渠两端,蕴含巨大的商机的新渡口,还未彻底建好。

龙城县衙联合王操之等十几家大粮商,正迫不及待的往里面砸入海量钱财,兴工建设。

估计王操之等投资入股的粮商,此前也万万没有想到,欧阳戎力促建设的折翼渠,竣工运行后,效果会如此之好。

没有夸大,甚至是往低了说了。

不是,伱说的全是真的,不是在画饼啊?

而建立新渡口,对于工人与石材,又产生了大量需求,刺激了距离最近的龙城县经济。

甚至,离大郎还看见了不少周围数县的青壮百姓,赶来讨营生。

县城内外,一片热火朝天。

这是一路出城时,最直观的感受。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良翰真国士也。”离大郎嘀咕。

他遥望远处那一座折翼渠,似受感染,不禁精神振奋了些。

这座折翼渠,就像一记副作用微乎其微的强心计,必然会给龙城县带来新的繁盛。

离大郎发自内心的认为,良翰的这一番治水功绩,怎么夸都不为过。

只有亲眼看到了,才能知道什么叫做改天换地。

而这些生机勃发的基层景象,也只有走出了富贵安静的鹿鸣街,才能目睹见识。

许久未出门的离大郎感慨一声:

“原来良翰最近早出晚归,是在忙这些重要之事,或许,在良翰眼里,当下的这些事情,比我们一家之兴衰,门户之私计,更有意义,难怪推迟不理。”

他手拎食盒,作出猜测,面色又喜又愁。

但不知为何,这样的猜测解释明明会让人有一种被轻视忽略的滋味,可离大郎的心情却没缘由的开心起来。

离大郎四顾左右,突然愈发想见到良翰了。

休沐日,他会去哪里?

离大郎面露沉思,路上,不熟悉的他,老老实实的请教行人问路,半个时辰后,率先来到了柳阿山家在城郊的住处。

走进一间朴素感觉的屋舍,离大郎看见了身板纤细、惹人怜惜的阿青,还有卧床昏迷的柳母。

此外,他还瞧见一位陌生的年轻民妇,一身孝服,在床头悉心照顾老妇人,好像是阿山遗孀。

离大郎上前,宽慰问候。

阿青连忙招待他,不过在这里,离大郎却没见到猜测中的欧阳戎身影。

“良翰兄不在?”他问。

“老爷没来过。”她低头答。

离大郎发现这位阿青姑娘一双秀气大眼睛中,神色有点复杂。

离大郎准备告辞离去,刚走到门口,脸色一愣,竟瞧见了便装打扮的燕六郎等人。

后者正埋头带领一帮汉子,或拎或背或扛药材、米袋、家具等物入院,众人身后还跟着一位表情严肃的年迈大夫,挎背小药箱。

燕六郎走近后,才发觉离大郎的身影,抬头奇问:

“大郎怎么在这里?是来看望阿青的?”

离大郎点点头,又不禁问:“六郎可知良翰兄在哪?”

燕六郎沉默了下,看了眼离大郎身后的阿青家宅。

“大郎稍等一下,我把这里安顿好了,再带你过去。”

离大郎颔首,耐心等待,期间,好奇回望。

只见屋中,蓝衣捕头一行人,在阿青小脸着急的摆手推拒中,将送来的各种生活物资妥善放下。

他们又去病榻看望了下柳母,介绍了下身后带来的郎中,旋即朝低头抹泪的阿青,宽声言语了几句,才缓缓离开,走前还留了两人看守照顾。

“走吧,不出意外,明府应该是在那里。”

燕六郎经过离大郎身边,走在前方带路。

“哪里?”离大郎回望了一眼新渠方向,好奇:“不在折翼渠那边吗,这儿无他,我还准备去那里找他呢。”

燕六郎摇摇头,沉默带路。

离大郎发现是往县城方向赶,愈发脸色好奇了,他先是问:

“阿青家现在如何,柳母是怎么回事?”

燕六郎叹气说:

“七月十五那日,受到了刺激昏厥,这段日子,也是时昏时醒,但醒了,却又神智迷糊,胡言乱语,甚至以为阿山兄弟还在,说要见他……

“大夫检查后,说人没事,但告诫我们,千万不能和老妇人说阿山的事,可能导致火攻心肺,对老人不妙……所以包括阿青姑娘在内,大伙都不敢说,连丧事都没提。”

离大郎欲言又止:“听阿青姑娘的意思,良翰为何不来看望?”

燕六郎低声:“十五那日,明府去营救阿山兄弟前,当着柳母与阿青的面立誓,带不回阿山,无颜来见她们……

“这段时间,明府每日都是叮嘱咱们,过来照顾,明明公务繁忙,他却天天过问,总是不自己来。

“其他县衙公事,明府都是当机立断,惟独阿山家的事,他在公堂内踱步徘徊,吩咐的停停顿顿……

“走吧,今日休沐,无需上值,明府好不容易能歇一天,应该又是跑去那里了。”

离大郎登时安静。

俄顷,一路跟随燕六郎,他蓦然发现,竟是渡河来到了蝴蝶溪西岸的古越剑铺。

来到一座古朴高台前,离大郎在高台下方的树荫处,看见了谢姑娘抱剑俏立的倩影。

看见离大郎与燕六郎到来,谢令姜没有说话,只是简单瞧了一眼前者手里提着的食盒,她平静转头回望。

离大郎跟随她动作,抬头望去。

终于,在上方的古朴高台处,瞧见了一道熟悉的修长背影。

太阳下,欧阳戎随意坐在地上,周围有七八个皮肤黝黑的老工匠,与他围坐在一起,抽吸旱烟,不时言语。

年轻县令偏头,似在侧耳倾听些什么,江风将他乌黑的鬓发吹的一阵又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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