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有兴趣吗?”
林为民的再一次出声发问打断了谟言的回想,他咧嘴露出一口不太整齐的牙齿,“当然有兴趣。”
“那就好。最近有什么新创作的作品吗?拿出来我帮你看看。”
林为民就像个老练至极的嫖|客,进门就开始脱衣服……不是,是直奔主题。
谟言也是第一次接触编辑,见林为民如此直白,有些惶恐的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掏出一叠稿纸。
“林老师,这是我前段时间写的一篇。”
林为民接过稿子,这是个短篇,篇幅不长,没一会儿就看完了。
林为民咂么咂么嘴,谟言正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差点意思。”
谟言脸上顿时写满了失望。
“林老师,您觉得哪里不合适?我可以再改一改。”谟言不死心的问道。
谟言是个目标性很强的人,同时也有着充满韧性的性格。
当年为了当兵,因为出身原因,他数次被拒绝,但他始终不肯放弃。
最后还是他的好友主动提议让谟言写信,然后转交给了好友当部长的父亲,谟言才终于得偿所愿当上了兵。
“改嘛,也不是不行。不过这篇的底子太差,即便你费心改完也不见得有多么出彩。”
林为民的话让谟言的心沉了下去。
“还有别的稿子吗?”
谟言摇摇头,他现在写好的就这一篇稿子,本来是准备继续向《莲池》投稿的。
“这样啊!”林为民的语气带着几分遗憾。
谟言心中有些绝望。
难道我的天赋真的这么差吗?难道要眼看着这个机会就这样溜走吗?
就在这时候,林为民出言道:“那你有没有什么还没有写出来的点子?或许我可以帮着伱参考参考。”
谟言眼前一亮,但随即又有些信心不足。
连写好的东西都没入人家的青眼,那些不成熟的想法又怎么能获得青睐呢?
但谟言的性格就是这样,不到黄河不死心,机会放在眼前,他一定要再试一试。
“确实有一个想法,就是不太成熟。”
“想法嘛,哪里有成熟的,不妨大胆说一说。”
林为民平和又亲近的态度让谟言心中感激,他整理了一下脑海中的思绪,给林为民讲起了自己的想法。
谟言讲了大概十分钟,期间林为民一直静静听着他的话,没有出声打断。
直到谟言讲完后,林为民沉吟着,谟言看着他的表情心怀忐忑。
“这个结构似曾相识啊!”林为民轻声说道。
谟言的心里咯噔一下,他的这个想法完全是模仿米国作家麦克勒斯的《伤心咖啡馆之歌》,他没有想到林为民只简单听他说了几分钟便一下子辨认了出来,心中生出几丝懊悔的同时,也不禁佩服林为民的博闻强识。
《伤心着之歌》的情节大概是:小镇晚上突然来了个驼子,自称是爱密利亚小姐的亲戚,进了爱密利亚小姐的铺子,挑逗了全镇人的好奇心,于是爱密利亚的咖啡馆就迎合大家的好奇,热闹地开张了。
而谟言提出的想法基本与之相仿:流浪瞎子在晚上来到小镇了小镇上的酒店求留宿,开茉莉花酒店的离婚单身女士花茉莉收留了他,引发了人们的窥视欲。瞎子以他的箫与二胡,给花茉莉带来了生意。
谟言在结构中加入了音乐这个元素,又去掉了《伤心咖啡馆之歌》中爱密利亚小姐的前夫马文·马西出狱后对驼子蛊惑的桥段。
而是变成了瞎子最后是在花茉莉主动表达衷情后,默默离开走了,留下了她的失落与惆怅。
就在谟言暗自为自己的鲁莽而懊悔时,林为民却说道:“不过想法还是不错的,可以试着写出来。”
谟言听到这句话如聆天音,“真的吗?林老师?”
林为民笑道:“天下文章一大抄,结构相仿不怕,就看谁写的出彩了。”
谟言惭愧道:“您千万别这么说,麦克勒斯是大作家。”
“大作家写的不一定都是最好的作品嘛!”
林为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让谟言仰视的神采。
大概也只有林老师这种天赋异禀的天才才会在面对同样以天才闻名的麦克勒斯时有如此自信吧。
谟言这么想着,心中竟一时生出几分自惭形秽的感觉来。
“我觉得这个想法可以尝试写出来,你觉得怎么样?”林为民在谟言愣神时说道。
谟言回过神来,“那我回头写出来给您发过去。”
“别回头了,就现在写。”
谟言的小眼睛看向林为民,带着几分惊诧。
“现在就写?”
“是啊,写好了我正好看完,没问题就带回去。”林为民见谟言的表情仍带着几分诧异,又解释了一句:“别看距离一月号还有两个多月,但组稿是个大工程,回去我们还得审稿、校对、排版,时间已经很紧张了,要抓紧时间才行。”
谟言不了解编辑的工作内容,但听到林为民这么说,心里有些惶恐和紧张。
“那我立刻就写。”
“好,抓紧时间。”
林为民想到后世看过的一段采访,说谟言写《生死疲劳》的时候只花了43天,而这部的体量是50万字。
他的眼神落在正伏案疾书的谟言身上。
小谟,你不会让林老师失望的,对吧?
林为民溜着茶水,办公室里只有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汉子进来,没等说话先是爽朗的笑起来。
“哈哈,我听说大作家林为民老师来了。小谟,你怎么也不跟营里说一声?”
正沉浸在创作氛围中的谟言被打断了思绪,见到中年汉子起身正想说话,却听正坐着的林为民说道:“这位同志,小谟正在搞创作,你先不要打扰他。”
中年汉子气势满满的进门,却不想被林为民直接怼了回去。
林为民进部队大门的时候是出示过证件和介绍信的,又向哨兵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值班的哨兵自然听过他的名字。
交了岗立刻就跑到连部去报告,连部一看这么大的作家来了,得通知一下领|导啊!
营里领|导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再往上报。
不过想着领|导来肯定也得一会儿,打完电话就先找到谟言这里,不能晾着人家。
不想刚进门就被林为民来了个下马威,中年汉子正不知道该如何表态呢,这个时候林为民站起了身。
“小谟,你先写吧,我跟你们领|导出去聊聊天。”
谟言点了点头,坐下继续专注写作。
中年汉子有了台阶,顺势便和林为民走到了办公室外。
林为民脸上露出几分歉意的笑容,“这位同志,刚才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是担心小谟的创作状态被打乱。”
中年汉子没有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没关系,我们部队的人直来直去惯了,刚才是我太莽撞了,连个门都没敲。”
两人聊了一会儿,林为民得知中年汉子姓关,是谟言所在营的长官。
关长官也知道了林为民这次来的目的,感叹道:“看来我们把小谟给留下来,还真是留对了,能让你们《当代》主动来约稿,小谟以后肯定能跟林作家你一样,成为大作家。”
“您可别这么说。作家也是一份普通的工作,就跟您是军人一样。”
互相吹捧了了一会儿,林为民被请到关长官的办公室坐了一会儿。
房间的门再次被人推开,仍旧是一阵爽朗震天的笑声。
“哈哈,您就是林为民林老师吧?真是久仰久仰!”
两鬓斑白的老者进来就直奔林为民,热情的握住了他的手,捏的林为民手掌发疼。
这作风还真是一脉相承啊!
我们国家自从65年取消了军衔制度之后直到88年才恢复,如今看肩章是看不出军衔大小的,但老者穿着一身军官的军装,四个口袋,身份肯定低不了。
“首|长好!”
关长官起身敬了个军礼,然后给林为民介绍道:“林老师,这是我们师|长。”
林为民心中很是意外,自己来一趟还惊动师|长了?
等介绍过后聊起来才知道,敢情这位师|长不仅是林为民谍战的忠实拥趸,还在燕京看过《触不可及》的演出。
延庆距离燕京如此近,师|长看过这部话剧倒是不稀奇。
“林老师的写的好啊,带劲儿!话剧也写的好,前几年我本来还申请上前线来着,却硬生生被上面给摁了下来,秦云写的好!”
师|长激动了半天,可惜词汇量比较贫乏,说的最多的就是“写得好”。
看来是个真粉丝。
眼看要到中午了,师|长邀请林为民吃饭,林为民推辞不过只能吃了一顿饭,顺便还把谟言给叫上了。
中午的宴请很丰盛,谟言有些激动,他的领|导、领|导的领|导、领|导的领|导的领|导……都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谟言觉得自己真应该留在部队干到死。
但他立刻就清醒过来,知道这一切的礼遇并不是给他的,而是给林老师的。
林老师才是他应该学习的榜样。
因为有禁酒令在,中午宴请没有喝酒。
吃完了饭,林为民跟师|长提出了给谟言请几天假的事,师|长痛快的答应下来。
就这样,谟言得到了他从军以来难得的假期,甚至晚上可以单独外出。
得知谟言现在还是跟人挤在一个宿舍里,为了能够让他心无旁骛的创作,林为民特地在招待所给他开了个房间。
“这两天你就在这里安心写作,别的事情先不要管。”林为民叮嘱道。
林老师版小黑屋再次上线,谟言却甘之如饴,甚至带着满心的感激。
林老师考虑的真是周到啊!
吃过晚饭之后,谟言在房间里写了两个小时之后,敲响了林为民的房门。
“林老师,有点问题,我想请教你一下。”
林为民放下手中的书,看了一下谟言这一天写出来的内容后,耐心的给谟言分析着其中的问题。
一个讲,一个听,不知不觉忘记了时间。
等两人回过神来,已经是深夜了。
林为民笑道:“都忘了时间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谟言听着林为民讲了半天,这种能够聆听当红作家亲自传授写作经验、心得的机会可不多,他不想就这么结束。
“林老师,您再给我讲讲吧。”
林为民看着谟言一脸渴求的表情,勉为其难道:“那行吧,就再讲一会儿。”
多年后,这个夜晚让谟言终身难忘。
那一夜,林老师手把手教我学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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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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