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之中
代善接见了睿亲王的使者,所报信息倒也简单,就是让代善急行军赶往盛京,为皇太极奔丧,倒没有提及立嗣问题。
代善吩咐着人领着使者下去,苍老面容上现出思索,旋即看向一旁欲言又止的豪格,说道:“先去松州,余下之事明日再说。”
豪格点了点头。
代善看向豪格,心头叹了一口气,“如今的大清内忧外患,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作为见证过皇太极登位的亲王,是看过曾经的女真是如何处置阿敏、莽古尔泰等人。
可以说此刻的大清是内忧外患。
大军重新启程,终于在三天之后到达通辽,此刻多尔衮以及阿济格扶着灵柩在通辽城的城池中。
而棺椁就停在通辽城的衙堂中,外间都是两白旗的旗丁,在门外列队相候,而里厢已是哭声震天。
多尔衮和阿济格则是跪在棺椁之前,嚎啕大哭。
这时,一个披麻戴孝的军兵进入厅堂,朝着多尔衮说道:“睿亲王,礼亲王来了。”
多尔衮闻言,收了哭声,然后与阿济格起身向着外间迎去。
不大一会儿,只见代善与岳讬、豪格披麻戴孝而入,面容紧绷,板着脸,脸上满是悲戚。
“兄长。”多尔衮向着代善行了一礼,眼圈微红,哽咽说道。
代善问道:“八弟呢?”
多尔衮道:“就在里面……”
还未等话说完,豪格已经哭着扑向棺木,哭道:“父皇,你死的好惨啊,你怎么亲自去平安州呢?我如果在大同,绝不让去平安州……”
阿济格眉头皱了皱,面上现出一抹愠色。
这个豪格是什么意思?这是在指责他们兄弟让皇兄去平安州冒险?
多尔衮面无表情,但目中也有几许异色涌动。
此刻,代善也不多言,在岳讬的搀扶下来到棺椁近前,看向那停靠在厅堂的灵柩,一时间悲从心来,老泪纵横,哭道:“八弟,八弟……”
而岳讬也哭泣着向前,向着皇太极的棺椁哭泣。
一时间,灵堂中哭声四起。
多尔衮和阿济格两兄弟,也返回过来,跪将下来,哭泣不止。
就这样,代善父子以及豪格哭灵之后,已至是夜幕降临,众人草草吃了一些东西,然后来到原通辽县衙的官署中,开始议事。
这般大的败仗,一众清国高层肯定要检讨罪过。
多尔衮道:“平安州大败,我女真兵马前后损失惨重。”
豪格道:“十四叔,我就问一句,父皇他年事已高,为何还会亲自领兵前往平安州?我大清没有其他将校了吗?”
多尔衮面色默然,说道:“皇兄他执意前往平安州,以为可截汉军粮道。”
其实他也想不通,这样的事,何至于率军亲往?
阿济格道:“大侄子,你什么意思?”
豪格愤然说道:“是父皇他走的冤枉!一国之君手下勐将如云,打一个小小的平安州,何需亲力亲为?我若是在军中,我就前往平安州,纵是遭劫横死,也是我豪格一人当之!”
此言一出,厅堂中众人面色微变,如汉臣之首范宪斗细眉之下的目光冷闪,隐隐猜到了一些缘故。
这是豪格在趁机指责睿亲王没有护佑住皇上。
这时,豪格又冷声道:“郑亲王呢?他是干什么吃的?为何没有护住父皇周全?他一战丢掉镶蓝旗,二战没有护持住父皇!”
这时,在不远处做普通军卒打扮的郑亲王济尔哈朗,脸色苍白如纸,被豪格戳着嵴梁骨骂,愣是一句话都没说。
而多尔衮脸色也不好看,唯有阿济格冷哼一声,说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从宣府围攻多日,白白损兵折将,如果不是见你们毫无进展,皇兄怎么会领兵从平安州突袭,以求战机?”
“居庸关又是谁破的?”豪格闻言,登时大怒,争辩道。
阿济格道:“那又是谁在北平府城顿兵多日?”
豪格怒道:“你说谁?”
豪格虽然是阿济格的侄子,但年岁其实比阿济格仅仅小一两岁,都是匹夫无敌的年纪。
“怎么你还要以下犯上不成?”阿济格冷笑一声,寸步不让道。
岳讬皱了皱眉,一言不发,目中现出一抹忧色。
祸起萧墙,这如何能行?
而代善苍老面容上却是面无表情,只是瞥了一眼多尔衮,似在静观其变,或者说在观着多尔衮的气度。
多尔衮皱了皱眉,白净面皮上通红一片,怒声道:“够了!”
豪格和阿济格冷哼一声,互相冷冷看了对方一眼,心头甚至生了杀机。
多尔衮冷声道:“去皇兄灵前吵,让皇兄看看,我大清要亡国了。”
代善面色动了动,心头叹了一口气。
豪格与阿济格脸色难看,冷着脸一言不发。
多尔衮道:“汉国前后数次大战,我们损兵折将,连皇兄也不幸罹难,这是我大清夺辽东,立国以来的奇耻大辱!”
豪格与阿济格一言不发。
多尔衮道:“现在扶灵回盛京,议定继嗣之君,为皇兄报仇!”
此言一出,豪格心头一跳,目光投向多尔衮。
而代善这时也开口说道:“十四弟说的不错,当务之急是立继嗣之君,为八弟报仇!”
就这般,清国高层的几位旗主达成了初步共识。
但议立后嗣之君恍若一个引子,让清国高层的心思浮动起来。
……
……
北平府城
经过先前贾珩与李瓒在书房的一番交谈,大抵确定了北方的边事布防事宜,而对北平都司以及蓟镇兵马的视察和检阅,也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因为有李瓒这位内阁次辅坐镇,蓟镇和北平都司的兵额,大抵是没有短缺,但战力堪忧。
或者说,这并不是李瓒的无能,因为能与女真直面争锋的京营骑军,是经过中原大战,江南寇乱的洗礼,才有如今的战力。
但饶是如此,仍需要以多敌少,才能取得胜利。
北平都司以及蓟镇兵马面对女真的战力也就可想而知。
既然没有经过轮番大战,畏女真如虎,倒也是最为正常不过的事情。
贾珩在一众北平府城将校的陪同下,检阅着河北、蓟镇等地的兵马,转头看向一旁的曹变蛟,问道:“曹将军在追击女真精骑之时,觉得女真精骑战力如何?”
曹变蛟道:“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女真兵马虽然骁勇敢战,但还不是为我汉军连败两三次,不管是女真本部精锐,还是变节投敌的汉军,在我汉军面前也有败亡之时,可见女真所谓精锐之说,不值一哂。”
贾珩点了点头,笑了笑,说道:“曹将军说的好!女真精锐也是普通人,并无特别之处,只要我大汉将校士卒抱效死之心,女真精锐不难击溃。”
见贾珩又当着一众将校如此夸赞,饶是有些自傲的曹变蛟,这会儿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末将手下有一支精兵,平时操练甚多,对上女真也能起到克敌制胜之效。”
贾珩笑着拍了拍曹变蛟的肩头,说道:“如今女真挟败军而归,以后北平府城再不可任由虏骑纵横,劫掠我大汉百姓了。”
曹变蛟闻言称是。
李瓒以及河北提督康鸿,北平都指挥使韦国琮,指挥同知卫思启,等人都是笑着看向那少年武侯。
一些将校暗暗羡慕,显然能看出永宁侯颇为赏识曹变蛟。
而贾珩是谁,经过此战以后,那就是大汉擎天之臣,权势煊赫的军机大臣。
就这般,贾珩在一众将校的簇拥下,巡视着整个北平府的布防以及兵力状况,一直到傍晚时分,正要返回官署暂歇。
军将来报,京营的谢再义、庞师立两将已经领军返回北平府城。
贾珩闻言,心头大喜,则是亲自领着陈潇以及锦衣府卫出城相迎,抬眸看向那浩浩荡荡而来的京营骑军,但见旌旗如林,盔明甲亮。
一匹匹高大骏马之上的骑士,气势昂扬,赳赳昂昂。
中军大纛之下,谢再义与庞师立两将并辔齐驱,挽着一根缰绳,昂首挺胸之间,目光炯炯有神。
打了胜仗的京营骑军,可谓士气如虹,军容威武雄壮。
胜利与铁血是熔铸一支军队军魂的东西。
“末将见过侯爷。”谢再义与庞师立见到那牵着马而来的少年武侯,面带微笑地看向自己,心头也有万丈豪情升起。
彼时,他们领着京营大军向着边塞行进,心头未尝没有忐忑,但时至今日,奴酋授首,寇虏远遁而逃。
而他们也已威震大汉,成为对抗虏寇的中流砥柱。
谢再义看向那少年,心头忽而生出一股感慨。
如果没有永宁侯,他如今或许还在城门口作为城门百户,何时会有今日之抱负施展?
伯乐不过如此!
相比谢再义的感慨,庞师立目光振奋莫名,心底那股情绪还有不同,作为当初王子腾的旧将,在贾珩手下为将之后,抱负得以施展。
谢再义与庞师立收敛了下心绪,“唏律律……”唤停了马匹,旋即,翻身下马,向着那蟒服少年快步行去。
贾珩搀扶住两人,笑道:“谢将军,庞将军,许久不见了。”
双方寒暄而罢,重新进入府城。
此刻,北平府城的兵马也都崇敬地看向京营的将校,先前的辉煌战果足以说明一切。
贾珩将谢、庞二人所领的军兵进入北平府城之中,此刻李瓒以及邹靖等一众文臣也都迎将过来,看向进城的京营将校。
厅堂之中,李瓒、邹靖等北平府的文臣,以及在场的将校,都列坐相陪。
贾珩与李瓒介绍着谢再义,笑道:“这位就是谢将军,先前镇守宣府,击溃了汉军两旗,又在追击女真残敌过程中,斩获不少。”
李瓒轻声说道:“谢将军之威名,本阁在北平也有耳闻。”
“不敢当阁老夸赞。”谢再义起得身来,朝着李瓒抱拳说道。
贾珩又介绍着庞师立,众人纷纷见过。
李瓒道:“今日见过京营骑军,方知威震天下的兵马是何等模样?”
其实,这次京营骑军过来,本身也是参与作训蓟镇、北平都司的兵马。
贾珩道:“阁老过誉了。”
李瓒沉吟片刻,道:“贾侯,本阁有一不情之请,最近一个月,京营骑军作训整个北平府镇的兵马。”
在场众将闻言,面色微变,有一些心头就有些惊惧。
贾珩笑了笑,说道:“原有此意,幽燕之地不乏康慨豪迈之士,以往不知胡虏习性,多怀怯战畏惧之心,如今正可切磋交流一番。”
于是,此事就这般定将下来。
主要是京营前后赶来的两万骑军,与北平都司以及河北提督康鸿带来的兵马以及陆琪带来的兵马,进行对抗演练。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就又是五六天时间过去。
贾珩也没有在北平府一直待着,将演训河北兵马的任务交给谢再义以后,就在曹变蛟、陈潇以及锦衣府卫的陪同下,前往蓟镇下辖的诸隘口、堡寨视察,主要是查看当地的兵马布防情况,及时做出调整。
贾珩自三月底到四月中旬,从蓟州一直往永平、昌平、密云等地,实地考察每一处堡垒,与戍守官兵亲自交谈,又寻了猎户,查看每一处隘口,对布防做出指示。
这种脚踏实地的作风,无疑让跟随而来的曹变蛟暗暗佩服。
身在北平镇在京营骑军帮助下,作训兵丁的李瓒闻听之后,也沉默了一会儿,心头暗赞,贾子玉宰执枢密气度,已非寻常武勋可比。
或者说,贾珩这种得胜之后,不骄不躁的态度,让李瓒以及整个北平的边兵、军将,感到了一股清新、务实的风气。
因为如果按着大胜之后的骄兵悍将作风,应该是在地方上多行不法,欺压地方官吏士绅,然后为御史察知弹劾的戏码。
但贾珩这种实地走访,调查研究的务实作风,马不停蹄地梳理边务漏洞的行为,好像没有因为立了盖世之功而有任何变化。
无疑给人一种“文正,文贞”这样谥号的名臣之风。
或者说,这原本不像是一个普通武勋能做的事,而是位居庙堂之高的宰执枢密的作态。
而在一些有识之士眼中,往往属于老成谋国,富贵能久的气象。
于是,时光飞逝,一直到四月中旬,贾珩与李瓒联名递上的奏疏,也终于从神京经由崇平帝批阅发回。
大意是,对贾李二人所陈奏整饬边务一事,允准照办,即对整个边防体系趁势做出梳理,对人事全方位进行调整,基本采纳了两位军机大臣的举荐人选。
崇平帝已在奏疏中催问贾珩何时班师回京。
因为贾珩出征不是一个人,还带走了京营的十几万兵马,这显然是要带回京城,拱卫神京。
况且大军在外,靡费粮秣庞巨。
而且有功将校的叙功封赏,战殁士卒的抚恤,甚至贾珩本人的爵位封号……如此种种都要议定,而中枢已经先一步指派户部尚书齐昆过来操持战殁士卒的抚恤,以及查验军功。
最关键的是皇太极的人头,这个崇平帝并没有在圣旨中提及,但经贾珩揣摩上意,已经感受到……天子那一股摩拳擦掌的迫不及待。
因此贾珩在前往昌平县祭奠了殉国昌平知县傅文广,以及一干因女真入寇而遇难的昌平百姓以后,遂在府卫的扈从下,返回北平府。
而户部尚书齐昆与楚王陈钦也带着一批劳军物资和军械抵达了北平府。
北平府,临时征用的一座商贾宅邸之中,贾珩从府镇返回,刚刚洗了个澡,换上一身青衫便服,坐在厅堂中准备书写条陈奏疏。
主要是对北平、蓟镇的防务调整,以及天津卫的重建和山东兵马的整顿。
在这段时间过去,大抵确定了山东提督陆琪的去向,调至神京五军都督府担任都督同知,基本彻底闲置起来,是为明升暗降。
可以说朝廷对虏大势面前,容不得此人误军误国。
贾珩写好奏疏,端起一旁的茶盅喝了一口,等待晾干,而后装进密匣,唤来锦衣亲卫李述,沉吟说道:“将密疏不经通政司,直接递送至御前。”
也不知从何时起,军机枢密再不经通政司,这也就避免了泄密的风险,同时提高了决策效率。
李述闻言,抱拳应命而去。
陈潇从屏风后走出,看向那少年,问道:“都办妥了吧,什么时候班师?”
贾珩抬眸看向少女,眼前不由一亮。
少女今日罕见地换了一身朱红裙裳,云髻粉鬓,鬓发之间别着一根素雅都珠钗,只是修丽柳眉之下,清眸神色幽冷,颇有几分带刺红玫瑰的神态。
女为悦己者容,这几天没事儿睡在一起玩闹着,潇潇似乎也开窍了一些,私下里也知道打扮了。
贾珩顺势拉过陈潇的素手,拥至怀中,轻声说道:“也就这几天,北方防线的梳理和军兵作训,非一日之功,我先在这儿摸摸情况,等回了京城以后,再过来一趟。”
之后没有大的战事,大抵就是这些公务,天津卫、登来卫的水师,山东、河北的寇警体系建设,这些都是需要他下大力气的事。
陈潇目光闪了闪,挣了下,轻声道:“齐昆和楚王来了。”
贾珩沉吟道:“这个时候也该来了。”
楚王这个时候过来,自然是为了刷存在感。
“对了,女真那边儿可有消息?”贾珩捉着少女的素手,低声问道。
“女真的兵马已经撤军回了盛京,现在应该在忙着夺嫡的事吧。”陈潇想了想,冷笑说道。
也不知夺嫡让这位潇郡主想起了什么,神色寡澹,清眸冷芒闪烁。
贾珩默然了下,说道:“也不可小觑,生死存亡之秋,大概会互相妥协,共克时艰。”
按照平行时空的历史,豪格与多尔衮达成了妥协,最终扶持了福临登位,这次估计也大差不差。
陈潇玉容幽丽,不知想起什么,打开贾珩抚着自家小肚子的手,冷声道:“那甄家妖妃,这会儿估计肚子也不小了。”
贾珩:“……”
潇潇不说,他都快忘了,磨盘和雪儿这会儿也有五六个月,还有晋阳,正是依赖男人的时候,或许应该抽时间再去江南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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