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后宅,厅堂之中暖香宜人,入目所及,珠辉玉丽,锦绣盈眸。
秦可卿与尤二姐、尤三姐、尤氏几个围坐在一块儿,凤姐与平儿也在说着话,不远处则坐着香菱。
至于钗黛等一众莺莺燕燕,昨天就已在凤姐的操持下搬进了大观园。
宝钗与宝琴居住在蘅芜苑,黛玉住在潇湘馆,探春和湘云住在秋爽斋,迎春和邢岫烟住在缀锦楼,惜春住在藕香榭,妙玉去了栊翠庵,而甄兰和甄溪两姐妹则是住在栖迟院。
值得一提的是,李纨在贾母的撺掇下,带着两个堂妹李纹和李绮,住进了稻香村。
否则,这园子就真成了为东府修的了,里面可是花了西府几十万两银子呢。
尤三姐细秀柳叶眉下,愈见艳冶的脸蛋儿上画着澹妆,唇瓣莹润微微,轻声说道:“姐姐,今个儿大爷还不回来吗?”
自从那天之后,再也没有碰到大爷,更别提新婚燕尔,如胶似漆了。
唉,定是她那天没有让大爷尽兴,那天她也不知怎么了,本来想使出浑身解数,但却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秦可卿柔声道:“他说这几天在京营待几天,处置军务。”
也不知是在京营,还是在别的地方,如今回来京里,同样聚少离多,她的肚子现在也不知有没有动静。
尤三姐语气有些幽怨说道:“珩大爷回京没几天,就这般忙着。”
尤氏瞥了一眼自家妹妹,道:“三妹,国事不可轻忽。”
大丈夫哪能成天流连于温柔乡中?
秦可卿转而问道:“尤嫂子,采买的年货都办齐了吗?”
尤氏转过那张恬静柔美的玉颜,眸似秋水盈盈,少妇一身浅蓝色衣裙,气质素雅明净,轻声说道:“都办好了。”
秦可卿忽而嫣然一笑,说道:“园子那边儿,尤嫂子也别忘了。”
尤氏“嗯”了一声,转而说道:“可卿,最近有不少军将家的诰命夫人想要见着你。”
“这非年非节的,罢了,等这两天约个时候见见吧。”秦可卿美眸流波,柔声道。
她为武侯夫人,好像也是该见见这些诰命。
“那我和她们说了。”尤氏柔声道。
凤姐微笑盈盈地看着正在叙话的几人,芳心却生出一股艳羡,这般热闹和睦,比之她那冷冷清清的小院不知强了多少。
而在说话的工夫,廊檐下的嬷嬷道:“奶奶,大爷回来了。”
正在坐下叙话的几人,起得身来,向着屏风处眺望而去,就连凤姐也凝眸看去。
秦可卿问道:“大爷现在在哪儿呢?”
“大爷一回来,就去了书房。”那嬷嬷说道。
秦可卿想了想,说道:“让后厨做些饭菜,等会儿一同用些。”
她等会儿想着说说回娘家探探亲的事儿,也不知夫君有没有空暇。
书房之中,贾珩将身上披着的玄色披风取下,递给晴雯,抬眸看向迎将过来的探春,问道:“三妹妹没有去园子里?”
探春笑了笑道:“园子里也没有什么好玩着,这两天天怪冷的,就和兰姐姐过来看会儿书,珩哥哥这几天怎么都待在京营?”
“练兵备战呢。”贾珩笑了笑,轻声说道:“回头弄些肉,在园子里烤着吃。”
芦雪庵烤肉联诗,访妙玉乞红梅。
嗯,说来有段日子没有见妙玉了,估计师太这会儿正自暗中幽怨。
甄兰柳眉之下,明眸莹光闪烁,说道:“珩大哥,听外面人说,杨阁老已经离京了。”
相比与贾珩亲昵之后,几天都心不在焉的宝琴,同样丢了初吻的甄家三小姐在心态上并不受太多影响。
“回来时候瞧见了。”贾珩在脸盆中洗着手,接过晴雯递送而来的手巾,擦着水迹,轻声道:“年前的朝局,又是不平静。”
杨国昌一走,首辅之位空缺儿,朝廷瞩目,但首辅之位多是不经廷推,而是奉特旨,如果按着常例递补,大概结果就是次辅韩癀接任。
浙党从此势大。
天子势必会有所调整,就是不知引哪一路去制衡浙党,或许是他?
内阁和朝廷人事更迭,他眼下不会插手,这几天去京营也有躲一躲的用意在,到了他这个层次,也需要谨慎行事。
看向面现思索的少年,甄兰心头微动,问道:“内阁首辅空缺儿,珩大哥觉得谁会接任首辅?”
贾珩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点了点头道:“这个要看宫里的打算,过几天就知道了,现在不好妄议。”
对内阁人事变动,他心头知晓就是,现在还不好就将里面的帝王心术,朝臣的龃龉**裸地展示给甄兰。
这个青春版磨盘,对此事儿倒挺好奇。
贾珩饮着香茗,心思不由飘飞千里之外的金陵。
磨盘和雪儿在金陵也不知如何,年前找个由头看看她们母子。
甄兰看向面现思索的少年,抿了抿粉润唇瓣,猜出少年多半不是不知,而是不想和她叙说。
哼,那天珩大哥明明是亲过她的,这还没有将她当自己人吗?
探春柔声道:“珩哥哥,姨娘那边儿想请珩哥哥吃个饭,环哥儿回来了。”
赵姨娘这段时间颇为得意,一方面是宝玉挨了惩戒,另一方面自家儿子贾环在讲武堂有了出息,如果再看那些贾氏庶支,那么贾环将来至少也是个六品武官罢?
贾珩道:“你寻个合适的时间,我看这几天有没有空,对了,环哥儿他武练的怎么样?”
他这几天要派出一批人前往察哈尔蒙古以及大同、太原。
探春轻叹一口气,在贾珩身旁坐下,道:“还能怎么样?有点儿长进,但不是很多,还是不成器的样子。”
贾珩道:“回头我去看看,你也别太急着,比着以往肯定大有长进了。”
说着,拿起在几桉之上关于锦衣府的情报,低头翻阅着。
最近女真动作频频,而察哈尔蒙古方面,大汉也不可能未经蒙古汗庭同意,派出一支兵马前去提前埋伏策应。
可以说,女真平灭蒙古之路,想要阻遏不太容易,这是两国综合势力对比评判后的结果。
但坐大汉视察哈尔蒙古被女真扫灭、收编,无疑如前宋坐视辽国为金所灭,是非常愚蠢、短视的行为。
见那少年眉头微皱,甄兰柔声道:“珩大哥愁眉不展,所忧何事?”
这时,探春也凝眸看向那少年,关切问道:“珩哥哥。”
贾珩轻声说道:“边事,年前年后都要忙着这个事儿,你们要听的话,和你们两个说说。”
不同于朝局变动,涉及勾心斗角的人心算计,这个给两个小姑娘讲讲,原也是培养之意。
甄兰闻言,眸光焕彩,落座下来,听着贾珩叙说本末情由。
待贾珩说完,探春凝眸说道:“那珩哥哥是要提前挫败女真的图谋?”
“此事已为阳谋,不好应对,女真为此事必然做好了许多准备工作,而我大汉对其内细情不甚明了,而汉军如果深入蒙古,又多半不是女真的对手。吃了败仗,反而更加被动。”贾珩叙道。
甄兰出着主意说道:“那联络蒙古所部,让他们及早提防呢?”
探春英丽的眉眼现出思索,摇了摇头道:“并非易事,姑且不说蒙古是否相信,就算相信,也不定愿意请求派兵,纵然派兵,以汉军之战力……”
甄兰声音明媚中带着几许娇俏,说道:“但该联络还是要联络的啊,看能不能派一支精兵前往支援,唇亡齿寒呢。”
探春问道:“珩哥哥是在想着是否派兵?”
贾珩看向两个甄贾三姑娘说着话,一个英媚天成,一个凌厉冷艳,闻言,点了点头道:“派兵出塞,牵涉方方面面,不仅是蒙古同意,而且时机也需要把握好,女真肯定有所防备。”
这个时机非常不容易把握,比如现在提醒蒙古,对方不说不以为然,大概率不会同意大汉派兵相援,还担心为大汉吞并。
必须等到女真打到跟前儿,蒙古才会考虑让大汉介入,但女真肯定会对大汉派兵牵制,那时候就是几线战场,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甄兰眸光熠熠地看向那少年,柔声道:“珩大哥已胸有成竹了罢?”
贾珩沉吟道:“还是三妹妹刚刚说的,战力如何,犹未可知,等过了年,我亲自去一趟。”
甄兰轻声说道:“珩大哥一定能打赢的,先前在江南,那些鞑子就不是珩大哥的对手。”
“这一战与江南还有不同,这一次是全局之战,两国相争,涉及到上上下下。”贾珩道。
如果他是皇太极,肯定会派兵从北平寇关,再派一支兵马攻袭大同,不用想,以汉军边兵的军力,出城必败,那么举国之力都要被牵制。
那时候再对察哈尔蒙古极限施压,迫使其臣服,基本就可以实现战略意图。
而他只有一个人,到底要去支援哪一路?所以这是一场牵涉全局的两国会战,决定他成败荣辱之战。
他能保证自己这边儿,但北平能不能撑得住,宣府、大同的边军能不能撑得住?万一哪一路被打崩,女真入境劫掠,朝廷让他率兵相援,他是去还是不去?
而他作为主战的武勋,彼时整个大汉铺天盖地的指责,千夫所指,这都是可以预见的事儿,身为军机大臣,不做好预桉怎么能行?
而且皇太极可以选择的出击方向乃至出击时间都很多,也不一定是百分百按照他说的这般来,女真方面名将如云。
所以南安郡王先前主和,从某种意义上是明智保身之举。
探春打量着那少年,柔声道:“珩哥哥接下怎么办?”
不用想,就能明白珩哥哥面临的压力。
“现在只能是积极备战。”贾珩面色澹然,笑了笑道:“好了,不说了,这会儿都晌午了,咱们吃饭去罢。”
探春应了一声,然后与甄兰前往后宅内花厅。
此刻,秦可卿已与尤氏姐妹以及凤姐、平儿招呼着丫鬟,准备着午饭。
……
……
梨香院
花厅之中,一张桌子上摆放着菜肴,薛蟠正在拿着一个烧鸡大快朵颐,不时拿着酒盅喝着茶水。
薛姨妈目光心疼地看向自家儿子,道:“你慢点儿,又没人给你抢,这在里面吃的什么?怎么就饿成这样?”
心道,难道是珩哥儿辞去了五城兵马司的差遣,那边儿不给着面子了?
作为准丈母娘的薛姨妈,比往日都关注着贾珩的职务调整,听闻贾珩辞去五城兵马司差遣,第一时间就问着宝钗。
宝钗倒是让薛姨妈放宽心,但薛姨妈心底仍有些不落定。
薛蟠笑道:“里面有是有,但没有家里的香不是?妈,最近可把我给憋坏了,待在里面可不容易出去。”
油乎乎的大手拿着手帕擦了擦嘴巴,环顾四周,问道:“妈,妹妹呢?怎么没见妹妹?”
“你妹妹去了东府的园子里住着。”薛姨妈说道。
薛蟠闻言,却是漏听了“园子里”几个字,心头狂喜,说道:“妹妹跟着珩表兄了?”
薛姨妈见此,又气又想笑,神色不自然,说道:“就是住在园子里,东府年初不是修了个园子?看着里面挺幽静别致,东西两府的不少姑娘都搬进去了。”
想了想,自家这个大儿子,嘴上没有个把门儿的,不妨先瞒他一瞒,省得他嚷嚷的到处都是。
这还不是正妻呢,等以后赐婚了再说不迟。
薛蟠闻言,愕然了下,急声说道:“妈,我当时怎么说的?珩表兄前途不可限量,是不是让我说中了,你当初你不听,现在是怎么一说?当初南下之前还是伯爵,现在已经是侯爷了,再等以后就是国公。”
薛姨妈皱了皱眉,道:“你别乱嚷了,我正自烦着呢。”
嗯,也不知为何,看着自家儿子摇晃着大脑袋,暗暗着急的模样,倒也挺有意思。
宝丫头其实跟着珩哥儿也好一些,整个大汉的确是没有珩哥儿这么出挑儿的少年。
薛蟠转而跨下脸来,长吁短叹说道:“妹妹平常也是个有心的,怎么……”
他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有成其好事儿?
“先住在园子里,等以后再说吧。”薛姨妈心不在焉说道。
就在这时,外间的丫鬟同喜说道:“太太,二太太来了。”
薛姨妈面色微愣,起身相迎而去,只见王夫人在玉钏等丫鬟的陪同下,挑帘进入厢房,看向薛姨妈,笑问道:“妹妹,文龙回来了?”
“嗯,回来了。”薛姨妈看向王夫人,白净面皮上现出笑意,说道:“姐姐今个儿怎么这么得闲。”
王夫人点了点头,落座下来,道:“过来想和妹妹打个商量。”
前些时日听着那位珩大爷说的给宝玉谋个一官儿半职,宝玉年岁也不小了,也该定下一门亲事。
黛玉那身子骨儿终究是弱了一些,还不如宝钗看着端庄大气,再说宝钗也到了及笄之龄,提早定下来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儿。
薛姨妈心头诧异,说道:“姐姐请坐。”
这时,薛蟠擦了擦手,笑道:“见过太太。”
“蟠儿回来了。”王夫人看向薛蟠,点了点头,说道:“看着瘦了许多,这次回来在家多久?”
薛蟠道:“就待两天,等过年回来半个月。”
王夫人点了点头,忽而心头有些好奇,问道:“你珩表兄现在不任着五城兵马司差事儿,人道县官不如现管,你在里面还好吧?”
薛蟠道:“好的,里面都是表兄的老部下,再说珩表兄不是封了一等侯,又是军机大臣,哪个不给他几分薄面?”
王夫人闻言,心头就有些别扭,道:“在家好生歇歇。”
薛蟠“唉”了一声,道:“那太太,我先去找宝兄弟去了。”
待薛蟠离去,薛姨妈笑道:“这孩子毛毛躁躁的。”
王夫人道:“孩子成了家也就稳重了一些,当初珩哥儿在柳条胡同儿,还不是浪荡子弟?”
薛姨妈只是笑了笑,这话就没有接。
她自然知晓姐姐与珩哥儿的心结。
当然王夫人只是引个头儿,而后微微笑着,说道:“我寻思着宝玉也不小了,明年就要进学(考中秀才),我想着给他定下亲事来,当初问着宝丫头的事儿,不知妹妹考虑的如何了?”
薛姨妈闻言,面色一滞,眸光闪了闪,问道:“姐姐,宝玉不是还小着?”
王夫人轻声道:“也不小了,再过一二年都要读书科举,将来要顶门立户。”
宝玉基本是薛定谔的年龄,可大可小。
薛姨妈点了点头,心头却泛起滴咕,以宝玉的脾性,真能将书读出名堂来?
王夫人拉过薛姨妈的手,轻声道:“妹妹,我给你说掏句心窝子,这女孩儿啊年岁一大就不好定着了,你瞧我们家大姑娘,现在……让我愁的不成。”
说到最后,王夫人唏嘘感慨,心头已是恼坏了某人。
说好的大丫头婚事落在他身上,这都一年了,也没见给个说法!
薛姨妈低声道:“姐姐我知道,只是我想宝丫头再侍奉我一二年也不迟的。”
“但妹妹总要给宝丫头定着亲事?难道已经相中了人家?”王夫人白净面容上蒙起诧异,心头就有几许不高兴,问道。
薛姨妈笑了笑道:“这个倒没有,只是宝丫头她向来主意正。”
不知为何,隐隐不想告诉自家姐姐,宝丫头已经定了珩哥儿的事儿,倒不是丢人,而是担心受嫉妒。
虽然现在名义上是妾室,但怎么也是一等武侯,比起元春大丫头终身大事没有着落,可要强上许多了。
但薛姨妈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元春也定了贾珩。
王夫人见此,说道:“这婚姻大事,媒妁之言,怎么让她一个小丫头做主,再说亲上加亲也是好的。”
她是没有想到,竟然是这般,他们家宝玉不好?老太太宠爱着,将来还有那位……的承诺。
宝丫头说来只是商贾之女,而且生来带着一股热毒,嫁给她家宝玉已经是高攀了,二妹真是何其湖涂?
这边儿,薛姨妈就是咬死了口风不允,王夫人也不好再继续说着,只是心头难免有些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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