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院
廊檐下的灯笼随风而动,贾珩与薛蟠进入厢房之中。
一见贾珩,薛姨妈笑道:“珩哥儿,今个儿可算是来了。”
宝钗盈盈起身,看着那少年,轻轻唤了一声:“珩大哥。”
贾珩冲宝钗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薛姨妈,道:“姨妈,前些时日太过繁忙,今日尚得闲暇,就过来一趟,让姨妈久等了。”
薛姨妈笑道:“知道你是个大忙人,快过来坐。”
说着,招呼着贾珩落座。
薛蟠也在一旁笑着坐下,道:“珩表兄,今天我可要敬你一杯。”
如果按着他的意思,自是邀请着人去京中的环采阁,在家中吃酒说话能有什么意思可言?
但这种主张是万万不能当着他妈和妹子的话来说的。
贾珩点了点头,问着薛姨妈道:“方才和文龙聊过,文龙身子似已大好了?”
提及薛蟠身上的伤势,薛姨妈叹了一口气道:“已结疤了,他这次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不往做那舞刀弄枪的事儿。”
贾珩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姨妈也不要太操心了。”
薛姨妈笑了笑,道:“珩哥儿这话说的在理儿,以后就让他帮着照顾着家里的生意,说来,如不是珩哥儿先前在宫里娘娘说话,他想要好好做生意也是不成的。”
贾珩道:“也是赶巧碰着了,那天去给魏王庆生儿提了下,主要还是姨妈家采办的御用之物没有太多差池。”
薛姨妈笑道:“可这也是真真不容易的事儿,不是谁都能在宫里皇后娘娘跟前搭上话的。”
心头却涌起苦涩,想那礼部小选,原是皇后娘娘给这个即将开府的魏王成亲用的,但因着出身商贾,还做泡影。
念及此处,心思一动,暗道,是否能托着珩哥儿的关系,在那几个开府的王爷面前做着中人?
是了,听说元春大丫头就在晋阳长公主府上为才人赞善。
就在薛姨妈浮想联翩之时,薛蟠在一旁笑道,“妈,先别说这些了,珩哥儿自回来可还没用饭呢。”
薛姨妈自失一笑道:“我都差点儿忘了。”
说着,吩咐着丫鬟、仆人准备金盆侍奉着洗手。
继而,来到一旁摆放菜肴的桌子,众人围拢而坐。
贾珩道:“这般丰盛?”
薛姨妈笑道:“这是德福楼做得,也不知合不合珩哥儿你的口味。”
贾珩道:“我口味不算太挑剔,这就很好了,家常便饭都是可行的。”
众人寒暄着说笑。
薛蟠笑道:“珩表兄,我敬你一杯。”
薛姨妈作势恼道:“你慌什么,等你大哥用过菜,空腹喝酒对身体大不好。”
宝钗在贾珩下首坐着,提起一个瓷酒壶,给贾珩的酒盅斟了一杯,纤声道:“珩大哥,这酒是温过的,不会寒着脏腑,但也不可喝的太猛了。”
贾珩道:“妹妹有心了。”
在原著中,宝钗就曾劝过宝玉,亏你平日杂学旁收的,怎么喝了冷酒吃,凝结在里头,岂不成了用五脏暖他。
而后宝玉笑着应允,反而被黛玉阴阳怪气了讽刺了一顿。
薛蟠笑道:“珩表兄,我敬你一杯。”
说着,双手捧着酒盅,一饮而尽,倒颇有豪爽之气。
薛姨妈微微皱眉,恼道:“别喝这么猛,你身上伤才好。”
薛蟠笑道:“妈,我没事儿,这才多少酒?”
宝钗轻声道:“哥哥吃点儿菜压压。”
薛蟠夹起一筷子菜,笑道:“以往在外面吃酒多了,都没事的。”
贾珩端起酒盅,喝了一小口,客气劝道:“文龙刚刚伤愈,还是少饮一些为好。”
薛蟠“憨厚”笑道:“我听表兄的。”
薛姨妈看着这一幕,打趣笑道:“宝丫头,你瞧瞧,你哥哥面前,现在珩哥儿的话比我的话都灵着了。”
贾珩面色顿了顿,看了一眼笑着打趣的薛姨妈,暗道,你是林黛玉本薛?
不过这是薛姨妈在有意说什么,兄弟亲近的话,着实没多少意思。
众人吃着酒,说笑着,而宝钗在一旁拿着酒盅斟酒。
薛蟠不时说着笑话,气氛似也喧闹。
“这一晃来京城也有段日子了,见着不少王孙公子,就没珩表兄这么年少有为的。”薛蟠停了酒盅,看向一身蟒服的少年,笑道。
宝钗也看向一旁眉眼英气逼人的少年,许是方才也饮了一杯酒,梨蕊肌肤红晕嫣然,水杏明眸恍有星光点点。
贾珩道:“文龙谬赞了,神京城中卧虎藏龙,能人异士如过江之鲫。”
薛姨妈笑道:“蟠儿,你以后可多向和你兄长学。”
薛蟠笑了笑,道:“我若学得珩表兄一份本事儿,在这神京城都能横着走了,不过有了珩表兄照应着,在京里也能横着走了。”
贾珩默然了下,道:“横着走的是螃蟹。”
薛蟠:“……”
迎着薛姨妈以及宝钗或惊讶、或凝思的目光,贾珩放下酒盅,道:“神京城中达官显贵不少,如不能奉公守法,安分守己,也会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人,惹火烧身。”
这本身也是勿谓言之不预的告诫,因为现在薛蟠已痊愈,又能支棱起来了。
如果薛蟠打着他的旗号,做一些伤天害理之事,他不会管。
这个态度需要委婉地表达出来。
薛姨妈面色微变,叱责着薛蟠说道:“珩哥儿说的极是,这京城为首善之地,你要老老实实,不要给你珩大哥闯祸,可记下了?”
最后几是耳提面命,但其实还藏着一点儿心机,给你珩大哥闯祸,真要闯了祸珩哥儿会袖手不管?
薛蟠大脑袋点了点,瓮声瓮气道:“记下了。”
宝钗杏眸流波,柔声道:“前日在老太太跟前儿,珩大哥还说,忠顺王就因触犯了五城兵马司制定的律例,被关押起来,在神京不比地方的。”
宝钗此言自是缓和着酒桌上倏然变得严肃的氛围。
虽她知道贾珩羁押忠顺王之子的缘故,是因为两家原有仇隙。
贾珩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京中治安由五城兵马司依法而断,忠顺王之子自不例外。”
宝钗轻声道:“妈,珩大哥现处着这个位置,也不好徇私的,说不得遇上亲戚,还要处置的严厉一些,才能服众呢。”
贾珩看了一眼宝钗,却见杏眸桃腮,琼鼻檀口,丰润、娴雅的脸蛋儿上笼着一股贤淑气质,道:“妹妹是个见识不凡的。”
宝钗一时就被说的有些羞,垂眸低语道:“在珩大哥面前班门弄斧了。”
贾珩看向薛姨妈,笑道:“宝姐姐虽是女儿家,但见识不凡,有上官之才。”
薛姨妈这时也现出笑容,道:“宝丫头她呀,平时想法是比着同龄小姑娘不同,不说其他的,胭脂水粉都不怎么涂抹,头上的珠花也不大戴着。”
贾珩闻言,下意识瞥了一眼宝钗,第一眼,就见着饱满莹润的粉唇,嗯?似涂着一层淡淡的红色胭脂。
也是多亏了他最近与晋阳长公主在一起,尝的胭脂渐多,渐渐练出了一些眼力。
至于鬓发之间,赫然别着一根碧玉珠钗。
“薛妹妹清雅素丽,人淡如菊,纵不施粉黛,也难掩芳姿。”贾珩轻声说道。
因为目光清正,再加上身份加成,落在薛姨妈眼中,倒不觉得异常,只当是“长辈”夸赞,脸上笑意愈盛。
宝钗则是敏锐察觉到贾珩的余光瞥视,一时间心头就有些羞,不是因为那看似温煦,实则灼热人心的目光,而是因为她今日还是化妆打扮过的。
薛蟠因为刚刚一杯酒接一杯不停的喝着,脸颊醉得红扑扑的,这时听着贾珩所言,伸出大拇指,笑道:“珩表兄,有眼光。”
贾珩、宝钗:“……”
薛姨妈:“???”
不过众人都只当薛蟠吃多了酒,再加之从来是个浑人,也没有将这没头没尾的混帐话放在心上。
“妹妹打小就是听话懂事的。”然而薛蟠却打开了话匣子,愤愤道:“上次小选,户部的人却说什么商贾身份,不予……”
宝钗面色羞恼,急声道:“哥哥,说这些做什么。”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道:“宝丫头,哎……”
说着,就去偷瞧对面少年的眼色。
暗道,若是眼前这少年插手,她家宝丫头进入魏王府为才人赞善,应不是什么难事吧?
贾珩沉吟片刻,道:“宫里也好,王府也罢,虽富贵已极,但未必是好去处的。”
有些话他也想多说,只能点到为止。
薛姨妈闻听此言,心头不无失落。
宝钗接话道:“珩大哥说的是。”
毕竟是涉及自己婚事,不好再往延伸着,赶忙打住。
几人说着,连忙岔开这个话题,继续用着酒菜。
说起一些京中趣闻,见对面少年和自家蟠儿谈笑风生,薛姨妈脸上笑意愈发繁盛。
她做这个东道儿,既是感谢,也是想着让她家蟠儿能得珩哥儿照应,如今见着气氛乐融融,至于旁得,来日方长,以后再说。
贾珩与薛家三口一同吃着酒,及至夜色深笼,近得戌时,贾珩出言告辞。
薛蟠吃了不少酒,脸颊通红,醉醺醺的模样,“珩表兄,夜深了,要不在院里歇着,明天再回去?”
此言一出,众人怔了怔,但旋即都没有当回事儿。
贾珩道:“姨妈,天色不早了,先歇着去罢。”
薛姨妈叮嘱道:“那珩哥儿你路上小心,张嬷嬷,你挑着灯笼去送送。”
然而不等张嬷嬷开口,宝钗开口道:“妈,珩大哥刚刚吃了酒,我去送送珩大哥。”
宝钗方才只吃了一杯酒,后面就不再饮酒,但两腮仍是酡红,一如绚烂红霞。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宝钗,温声道:“有劳妹妹了。”
薛姨妈也没有多想,笑着点了点头道:“乖囡,去吧。”
而后,吩咐着丫鬟侍奉已经醉得嘴里胡话不停的薛蟠。
而这边,贾珩则在宝钗的引领下,出了厢房,二人沿着回廊行走,穿过一路灯笼烛火。
“珩大哥,今天吃的还好罢?”宝钗声音轻轻柔柔,恍若二月杨柳,拂动碧波荡漾的水面。
贾珩转头看向宝钗,道:“挺好的,菜肴丰盛,咸淡适中。”
宝钗也不知是不是有些羞,还是因为饮了一些酒,脸颊红若胭脂,杏眸盈盈如水,柔声道:“兄长和我,还有家里,入京以来没少让珩大哥操心。”
贾珩道:“妹妹不用这般客气的。”
宝钗粉唇翕动半晌,却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只因再多的感谢,都无法表述她心头那复杂的心绪。
贾珩看着少女妍美的脸蛋儿,默然片刻,道:“妹妹幼失其怙,跟着姨妈还有文龙一同长大,也挺不容易的。”
宝钗杏眸凝起水露,欲言又止道:“珩大哥,我……”
心头多少泛起苦涩,有些话,纵是想和眼前之人说,却不知从何而起。
贾珩摆了摆手,示意宝钗不必再言:“妹妹什么都不必说,我都明白。”
说着,也不再提及此事,转而问道:“妹妹,那对儿兔子还养着吧?”
提及兔子,宝钗也暂且压下心底的复杂心绪,道:“现在养着呢。”
贾珩随口道:“那好好养着罢,若养得好了,明年能下一窝小兔子呢。”
宝钗脸颊“腾”地红了,讷讷道:“希望吧。”
贾珩自失一笑道:“好了,妹妹,走吧。”
说着,提着灯笼,就要当先而行。
宝钗“嗯”了一声,粉唇抿了抿,似在鼓起勇气,柔声道:“珩大哥,我绣了几个香囊,打算给颦儿,三妹妹她们姊妹,也给珩大哥绣了一个,若悬在腰上,熏香玉带,如兰如麝,也颇有雅趣。”
其实她先前就有这番用意,亲戚往来,讲究有来有往,从来没有一直索取的道理,总想着送些什么,但人家似乎什么也不缺,倒不如绣个物件相赠,以表谢意。
贾珩闻言,笑了笑,道:“是吗?薛妹妹的手艺,想来是不错的,香囊在哪儿呢,我看看。”
宝钗见对面少年笑容和煦,心下稍松,从袖笼里取出一个香囊,杏眸眼波盈盈如水,道:“珩大哥,看看还合意不?”
贾珩伸手接过香囊,指尖却不由触碰过那纤纤十指,拿着香囊端详着,诧异道:“正面还有个珩字?”
宝钗晶莹玉容微顿,说道:“算是应个物有其属之意,送给林妹妹的绣个黛字,三妹妹的是个探字。”
贾珩心头好奇,抬眸问道:“宝玉的是个宝字?”
宝钗:“……”
抿了抿樱唇,却没有应,绣三个已累了她几天了,旁人的,自是没有了。
贾珩拿起香囊,抬眸看向宝钗,赞叹道:“针脚细密,用料考究,薛妹妹手艺不错,这香囊我很是喜欢。”
香囊在这个时代还是有着一些别样的意味,不过听宝钗所言,黛玉、探春都送了,那就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姊妹之间。
“珩大哥喜欢就好了。”宝钗轻声轻语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天色不早了,妹妹就送到这里罢,夜里风大,仔细别着了凉。”
宝钗杏眸莹润如水,柔声道:“珩大哥也早点儿回去歇息罢。”
贾珩也不再说其他,提起灯笼,向着宁府而去。
宝钗一直望着那橘黄灯火消逝在拐角处,方幽幽叹了一口气。
身后莺儿近前,低声道:“姑娘,回去罢。”
“走罢。”宝钗收回眺望目光,怅然若失的玉容,重又回复淡然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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