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
贾珩正在陪着贾母几个人在话。
不得不,贾母和凤姐的配合,不止一次的将内厅中旳气氛推至高潮。
欢声笑语不断,不知不觉就的近得晌午时分。
宝玉在回廊里站着,听着里间儿的喧闹声传来,来回踱步,多少有些心痒难耐。
至于贾赦,早已着仆人在前院备了桌椅,品着香茗。
而话之间,贾母见贾珩面容和善,就道:“珩哥儿,这时候也不早了,若是查账……”
然而,贾母话音未落,却见外间一个婆子小跑而来,一路进入厅中。
众人就是一惊。
“珩大爷,蔡千户在厅外求见,你表兄让人给打了,现在人都在前厅呢。”那婆子急声道。
一句话出,众人皆是色变。
贾珩闻言,霍然站起,目光阴沉似水,看向贾母,那凝重若山岳的冷厉气息,几乎如一颗大石压在众人心头。
贾珩拱了拱手道:“老太太,失陪。”
贾母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面带忧色,道:“珩哥儿,你快去看看罢,鸳鸯你也跟着去瞧瞧,凤丫头,你快人去延请了太医来,给珩哥表兄瞧瞧。”
秦可卿也是起身走到贾珩身旁,道:“夫君,你先别着急。”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也不多言,向着前厅而去。
只见前院花厅之中,蔡权和曲朗正在话,一旁的椅子上坐着董迁,董迁军服有些凌乱,脸上有着青痕,至于气色倒还好,正在低声话。
贾珩心头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在去翠华山前,就吩咐过蔡权,着两个心腹人带着手弩,悄悄跟着他表兄,就是防着贾赦、裘良使阴招。
但哪怕是虚惊一场,心头怒火却在熊熊燃烧。
他表兄陪着他,官儿没升着半级,财没发着一两,结果却挨了一顿打?
原本正在坐着的众人,见贾珩来到厅中,都是纷纷起身。
“珩兄弟。”蔡权面带苦笑,道:“都怪我,派过去跟着的两个兄弟一个去吃午饭了,只有一个暗中跟着,冲出来多少晚了一会儿,让董兄弟受了一些伤。”
董迁摆了摆手,笑着道:“不管蔡哥的事儿,蔡哥的人一直暗中跟着我,对方五六个人,前后围着,我一时不察,脸上挨了两拳,别的倒也无大碍。”
原来是他中午方从东城下了值,正牵着马回家吃饭,刚刚拐入一个街角巷口,就被五六个满脸凶相,狞笑不已的青皮无赖堵住前后路。
贾珩看向蔡权道:“什么人,查清了吗?”
“正要和兄弟,我手下的人,用手弩射死了三个!”蔡权凝眸道:“至于来路,没有查清。”
贾珩沉喝道:“射死的好!悍然袭击公差,形同造反,格杀勿论!”
沉吟了下,问道:“京兆衙门的人没有介入?”
一旦死了人,有人报案,京兆衙门的官差肯定会过去查看。
“怪就怪在这儿,因为要带着董兄弟去看郎中,就先离了地儿,等我带着人回来,再看那些尸体、血迹,全都不见了。”蔡权眉头紧皱,愤愤道:“现在连去京兆衙门报案都没用。”
贾珩皱了皱眉,冷笑道:“谁没用?”
昨天因为范仪一事,内阁诸臣一片哗然,已经着内阁大士,礼部尚书贺均城会同京兆衙门、都察院三方严察此事,穷究到底。
本来,他只想放把火,然后旁观文官集团一拥而上,但看现在这种情况,袖手旁观是不行了。
以贺均诚息事宁人的尿性,多半还是要压一压,控制一下影响。
曲朗面色凝重,开口道:“贾大人,东城鱼龙混杂,三河帮,小刀会,金刚帮……暗算董兄弟,想来不出这几家,只是这几家……大人,这几家别看上不得台面,但背景不浅,手眼通天,不好擅动。”
贾珩闻言,心头微动,道:“曲百户,可否细。”
这位锦衣百户,对神京一亩三分地知之甚深。
曲朗沉吟了下,道:“大人,东城那一片儿,三教九流都有,什么青楼、赌坊、贩卖妇幼等各种偏门生意的都有,这些人做的是缺德生意,打听官面人物,卑职听……只是听,甚至有些人胆大妄为,连锦衣卫府中的同僚都有收买。”
蔡权皱了皱眉,道:“东城的那些帮会,我倒也听过。”
迎着几人的征询目光,蔡权讪讪道:“京营一些将校找乐子,都去得那边,那边价格公道……兄弟,我都是听他们,我没去过!”
最后一句甚至有些斩钉截铁。
贾珩将落在蔡权脸上的狐疑目光缓缓收回,然后看向曲朗,沉声道:“曲百户,这东城这般乱,难道就没有人管吗?”
简直都快成了神京城的一块儿烂疮,时刻都在流脓,散发恶臭。
天子岂能容之!
曲朗解释道:“来,也是前任京兆尹和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任上留下的烂摊子,当时两家因为争京兆治安缉捕之权,闹得不可开交,前任京兆尹孙亮臣,因贪渎奸狡,革职抄家,兵马指挥使周嵩因目无纲纪,渎职枉法,也被充军九边,当时这件府司相争的大案,就是由我们镇抚使仇都尉办的,仇都尉因此功,由掌刑千户,一跃而升为镇抚使,现在深受圣上器重。”
贾珩眸光深深,这是他再次听到仇都尉的名字。
曲朗续道:“而后就调来了许大人,至于五城兵马指挥使一职则暂空缺了下来,哪怕是许府尹之刚正,上下掣肘,都一时拿不得东城那帮人,盖因许多流民百姓,进入神京讨生活,无处安身,只能盘踞在东城以为生计。”
贾珩皱了皱眉,道:“我看未必。”
只是许庐刚履任京兆未久,还没有理顺上下,再加上京兆衙门势单力薄,鼓掌难鸣。
董迁听着曲朗叙,面色迟疑了下,道:“珩哥儿,要不算了,反正也没受什么伤。”
蔡权嘴唇翕动了下,想要劝几句,但心思转了下,就觉得不妥,毕竟挨打的不是自己,他没法息事宁人的话。
而且瞥了一眼,但见贾珩脸色阴沉,想了想,道:“珩兄弟,要不求求那一位,那位可掌着内缉事厂的厂卫。”
着指了指天上,自然不是指皇帝,而是大明宫的那位戴相。
贾珩摆了摆手,沉声道:“天子脚下,竟容此等凶徒为祸一方,简直骇人听闻!我受皇恩浩荡,授爵以云麾将军,加衔天子亲军指挥佥事,拱卫帝阙,若不为天子肃清彼辈,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这话若是旁人,换个场合,或许还有一点牵强附会的违和感,但贾珩刚授爵,正是皇恩浩荡,感激涕零之时。
几句“君上厚恩以待,我当剑斩宵小”的忠直煌煌之言,谁都不会心生异样,反而觉得贾子钰素知恩义,性情慷慨。
更不必,还加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佥事。
蔡权闻言,身形却是一震,惊疑不定道:“云麾将军?”
董迁也是诧异地看向贾珩,有些难以置信。
蔡权方才带着董迁,刚坐下没多久,自然不知贾珩被诏旨封了爵。
曲朗这等老锦衣也不是自来熟,乱搭话的人,也没有拿别人的事来炫耀的道理。
贾珩朝着大明宫方向拱了拱手,慨然道:“刚刚下的圣旨,圣上皇恩浩荡,授以三等云麾将军,君父目光殷殷,岂能容此宵小在眼皮子底下横行无忌!”
东城帮派可能有一些是权贵的黑手套,帮助京中权贵做一些不方便做的事。
但那又如何!
别人都欺负到头上了,再瞻前顾后,别人只会得寸进尺。
再,连身旁的人都护不住,人心一散,队伍就不好带了。
果然这话一出,就连蔡权投来的目光都带着丝丝不同。
事实上,从他被赐以三等云麾将军这一爵位后,他已经有资格以自己为中心,组建一个小范围的政治势力了。
这起来很玄乎的事情,但却是名器之妙,云泥之别。
一介白丁,纵然是天子客卿,与天子谈笑风生,白衣傲王侯,你的身边也不可能聚拢出一帮政治势力。
但一旦受封将军之爵,位列武勋,你就能在朝廷中打出自己的旗帜。
更不必他对天子施加的影响。
当然,眼下他这股政治势力可能还比较弱小,甚至略有些寒酸,但爵位名器会渐渐发挥威力。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得别因为作事太多,领以实职,耽误了科举,最后再被天子赐个同进士出身,就有些镀金历的感觉了。”
曲朗刚毅面容默然片刻,忽而开口道:“大人,卑职可先着手下的锦衣卫查访一下,究竟是哪一家帮派势力所为。”
贾珩闻言,抬眸看向曲朗,凝视着青年的目光多了几分意味,郑重道:“那就有劳曲百户。”
先前以为这位百户比之那位圆滑世故的赵毅要木讷一些,不想也是个拙于言而敏于行的有心人。
也是,能在锦衣府这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混到百户的,就没有简单货色。
“来,这也是名器之妙。”贾珩心头忽地也有几分明悟。
他先前虽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但只是加衔,他对锦衣卫的调用,其实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但现在一封爵位,再加上锦衣卫指挥佥事衔,就会给人一种强烈的暗示,不得天子就会哪天让掌锦衣卫。
自有人愿意示好、靠拢。
“锦衣卫这个职事,还真不好辞了,哪怕是留下一个加衔,也能稍稍施加影响。”贾珩收起心头的一些杂思,对着早已因为心绪激动,而至脸颊潮红的蔡权,道:“蔡兄,去寻一副担架来!”
“担架?”
“床板也行,抬着兄长,带着京营那位兄弟,咱们去击鼓鸣冤!”贾珩面色冷峻,沉声道。
没有尸体,血迹,就奈何不得那些人?
自由心证,打你……还需要理由吗?
蔡权大声应道:“好,我这就准备床板,现在就去京兆衙门!”
“去什么京兆衙门,去应天门!”贾珩目光阴沉,冷声着,“来人,去宁荣街柳条儿胡同我那老宅,唤着范先生,一同去敲登闻鼓!”
蔡权闻言瞳孔剧缩,声音发颤,只觉呼吸凝滞,道:“珩兄弟,那是宫城门……”
就连曲朗也是目光咄咄,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这是要……捅破天了!?
可转念一想,或许以这位少年权贵的圣眷和名望,击登闻鼓,还真就是士林震动,群情汹汹,对东城那些江湖帮派,人神共诛!
贾珩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冷烁。
既然有些人不守政治规矩,那就把桌子掀了,大家都别玩了!
先有国家应考举子被殴残,再有五城兵马司公差被殴打,他们要干什么!
杀官造反吗?
他有理由怀疑某一天,这帮人会打进大明宫弑君!
“兄长现在有没有觉得头有些晕?”贾珩面色冷沉,看向董迁,问道。
董迁愣了下,心头恍然,皱了皱眉,扶着头道:“头是有点儿晕,胸口也有些疼,喘不过气来……”
正好这时,恰有两个小厮将木板抬将过来,贾珩道:“那就躺着。”
曲朗拱手道:“贾大人,那卑职先让人去查一番。”
贾珩上前拍了拍曲朗的肩头,沉声道:“若天子问起,曲百户当有应对才是。”
曲朗闻言,心头就是剧震,只觉一股气血往脸颊涌动,不知觉声音都颤抖几分,拱手道:“多谢大人栽……
“快去吧,曲百户,留给你的调查时间,最多一个时辰。”贾珩目光温和,截断了曲朗的话头儿。
人多眼杂,有些话还是不要出口了。
曲朗也不多,深深看了一眼贾珩,抱了抱拳,招呼几个锦衣卫,转身就走,出了正厅以后,几乎是发足狂奔,他要即刻发动手下的暗探、眼线,尽快调查出此事。
只要在奏对之时,贾大人一声,“锦衣卫百户曲朗,知详情甚深,圣上可垂问之……”
等曲朗回去,贾珩也不耽搁,着人封了程仪给两位账房先生,暂且打发他们回去,而后就带着蔡权,抬着拆下的床板,抬着鼻青脸肿的董迁,就径直往应天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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