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臭。
浑浊。
恶心。
泡在黑血形成的大海里,连头发都沾满怪物的血肉,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索妮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但她知道自己要往前游,而且要沿着怪物尸体前进,这不仅安全,而且还能追上那个可恨的小喇叭,算清两人之间的恩怨。
……那个小喇叭是谁?
但当她的思绪稍微深入记忆深海,就被雪崩海啸般的怨憎淹没了。这些怨憎就像是极北冻土的冰川,随着时间累积越堆越高,越堆越高,直到自身承受不住重量,如同疯狗出笼,迫不及待用绝望森寒摧毁所有的春天。
然而索妮亚沉浸在这种思绪里却没有丝毫不适,反而像是泡在温泉里感觉暖洋洋的,身体轻盈得彷佛卸下枷锁负累,心里浮起某种超乎想象的快乐,比万众瞩目更加开心,比凌驾众生更加愉悦——原来怨憎与快乐并不是对立的。
因为她的所有不安,烦恼,惆怅,她遇到的所有问题的答桉,都可以用怨憎来回答。
何必思考呢?
何必抉择呢?
那些贵族不尊重我,那就屠光他们;那些男人觊觎我,那就挖出他们的眼睛;那些陌生人讨厌我,那就找上门一个一个碎尸万段。
繁星不如我的意,那就掀翻繁星;迦乐世容不下我,那就杀穿迦乐世;谁敢跟我敌对,全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早该这样了。
这样就轻松多了,这样才是我喜欢的生活。
我为什么会活得这么累呢?
因为我一直约束着自己,身上缠着一重又一重锁链,什么道德,什么法律……简直,简直就像是,就像是我那个懦弱又卑微的母亲……
滔天怒火从心海升起,只是这一次索妮亚不再压抑自己,任由怒火肆意燃烧。
当怒火燃尽怨憎的冰川,森寒肃杀大地,索妮亚也彷佛舍弃所有苦难,轻得像气球一样飘起来。
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锁链。
黛达萝丝,这只跟他不清不楚的骚狐狸,死;
菲利克斯,居然被他分享两颗宝石的偷腥猫,也得死;
银灯算你运气好,死的早,居然敢伤害他又侵犯他,这可是只有我才能做的事啊!
安楠还有那些她不知道的人,全都得死!
最后,亚修,还有魔女。
[○?`Д′?○]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我要将你们,将你们……
┭┮﹏┭┮呜呜呜……
为什么,为什么我最好的朋友和最喜欢的人都要惹我生气……
噗通。
身上就像是忽然缠上两条绳子,索妮亚的思绪急速下坠被拖下来,啪的一下掉进水里,摔到地上。
“剑姬,剑姬!”
伸爪爪剑圣咳出一口血沫,缓缓睁开眼睛。她看见少女姿态的魔女正着急地抱着自己,巨大的青铜龙幻影收拢金属羽翼庇护她们。
笛雅将索妮亚抱在怀里,直接对她用掉一个‘逆时’术灵,伸手贴着村姑的脸蛋感知她的体温,紧紧注视着她的童孔:“你没事了吧?”
“没事。”
索妮亚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她环视一周,看见一副骇然的景象:周围建筑全都被冲击波荡平,四柱神术师全都人仰马翻深陷在废墟之中,生死未卜,至于附近成千上万的四翼虚影更是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远处壁垒的最外墙已经崩塌,但第二重墙壁又凝聚出星空屏障,仍然牢牢守护着那半截白银羽翼。
索妮亚也逐渐回忆起刚才发生了什么:在四翼虚翼军团和她们这些内鬼术师的攻击下,星空屏障终于要扛不住了。
然而就在星空屏障破碎的瞬间,一场无声爆炸随着星光拂过大地。
星空屏障还有亡语效果。
哪怕索妮亚这些具有圣域的术师也不堪一击,因为虽然说是爆炸,但它更像是溅起的时空涟漪,整个世界忽然变得弯曲,连光线都沿着涟漪的曲面前进,索妮亚隐隐记得她好像在空间术法着作里见过这种情况,好像是引力场什么的。
圣域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种空间术法,面对这种时空涟漪,圣域屁事没有,但术师全都被时空涟漪形成的诡谲引力重创。
“真的没事吗?”笛雅伸手拭去索妮亚眼角的泪花,“但你痛得都掉眼泪了。”
“没,这是……做梦流的泪。”
“你刚才只是昏了十来秒,这都能做梦?”魔女将她扶起来:“做得什么梦?”
“没什么,好像是梦见知识之海了。”索妮亚瞥了一眼周围的浅雾,“可能是环境影响吧。”
她飞过去,将废墟里的黛达萝丝救出来,此时星空下第一美人虽然不再优雅得体,嘴角滑落血迹,衣服破碎,伤痕累累,满身灰尘,但仍然遮掩不住发自骨子里的媚意,让人看着就心生怜爱。
“有办法吗?”
“她我就不用逆时术灵了。”笛雅十指弹出水线,黛达萝丝的表面伤势迅速恢复。
混乱歌姬恢复清醒,示意笛雅停下手,只见她手指在自己身体上掠动,被手指抚摸的部位都会响起悦耳的声音,而且声音无所不有,既有钢琴也有吉他,不乏鸟鸣与风啸,彷佛黛达萝丝身体就是一件包罗万象的乐器。
当用自己弹奏完一段音乐,黛达萝丝也彻底恢复过来,她没有浪费时间,干脆利落地下命令:“魔座你有预言奇迹,尽快将所有人聚集起来,我一次过对他们使用治疗奇迹!”
剑姬魔女很清楚自己只是狐假虎威,索妮亚就不提了,笛雅虽然拥有丰富的职业女皇经验,但她也是初来乍到,若不是有福音辅助,她根本无法做出有效决策。
虽然黛达萝丝平时都惯着她们,但当这位混乱歌姬认真起来,索妮亚两人都知道应该听她的。
将其他四柱神术师挖掘出来的过程里,索妮亚看见新的四翼虚影已经从白雾里出现。教会壁垒这一波虽然能瞬间清场,但对于无穷无尽的四翼虚影来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只是徒劳的苟延残喘……
伸爪爪剑圣勐地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远处的壁垒,喃喃说道:“还有两重城墙,刚才我们进攻了将近一小时,也就是说教会最多也只能再坚持两小时……”
“或者说,我们只剩下不到两小时。”
魔女将天灾信使克来尔抱起来,说道:“繁星法主的准备绝对比我们多得多,既然教会只能防御三小时,那就代表繁星法主三小时内就绝对能消化完天使虚翼。”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索妮亚呼出一口血气,忽然问道:“亚修也在浴血奋战吗?”
“如果众星国度里也出现这种异状的话。”笛雅说道:“他绝对会奋不顾身。”
“他应该猜得出我们在想办法救他,难道他就能乖乖待在安全的地方保护自己吗?”
“他就是猜得出来,所以才一定会去冒险。”笛雅将特洛赞也挖出来,“在福音的时候,他救了我我救了他他又回来救我……烦死了。”
“剑姬你还没习惯吗?”魔女歪了歪脑袋,笑道:“我们运气不好,喜欢了一个很麻烦的家伙。”
索妮亚微微一怔,旋即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轻声道:
“是啊,我们运气不好。”
等她们将四柱神术师都运过去,便看见黛达萝丝清了清嗓子,战场上响起清越的天籁之音。
“纯白的蔷薇一片片绽放,过去的记忆逐渐苏醒……”
“这个花朵绽放的安宁夜晚,即将染上甜美而痛楚的色彩……”
笛雅在她开口的瞬间就开始沉溺了,喃喃道:“清唱居然都有这种感染力……也太好听了吧!”
她忍不住挽住剑姬的手说道:“怪不得你将她视为偶像,如果她在福音肯定也能——”
这时候,女皇发现村姑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不好听吗?”
“不,很好听,这是《存周错刃》的主题曲。”索妮亚摇摇头,说道:“我只是好像……突然知道该怎么使用灭尽怨煌龙了。”
魔女:“啊?”
索妮亚缓缓飞到半空,凝视前方再次被四翼虚影围攻的壁垒,双持高举长剑。她右手手背的双剑令印,泛起紫红色的亮光。
轰!
她身上爆出混沌紫气,在她下方迅速形成一头巨大猫科动物的轮廓。彷佛要为剑座提供背景音乐,混乱歌姬的歌声越加明亮,甚至能隐隐压住四翼虚影的杀戮之音。
“伴随突如其来的相遇,人的命运也彻底改变。”
“你的微笑融化了我冰冷的灵魂,彷佛染上彩霞的黑夜。”
“即使夕阳的光芒占据此时此刻,我们的身影也将渐渐重合。”
灭尽怨煌龙已经彻底成型,索妮亚站在它的头上,剑身凝聚的波动不再是杀戮的血色,而是充满怨憎的混沌紫红。
“……就彷佛相交的命运,曾经无数次抓住,又曾无数次失去。”
“但总有一天会邂后。”
“如天空渴求大地,如花朵等待雨滴。”
“又如夜晚暗恋明天。”
“我们两人的心,相会就在今夜。”
紫红波动忽然收束,就像是两个颜色完美得混合起来,不再浑浊,只余纯粹。虽然怨憎紫红仍在,但无法遮掩里面另外一抹明亮的色彩。
“白蔷薇的花瓣,一片片凋谢之时。”
“或许会染上,朝霞温柔的色彩。”
随着灭尽怨煌龙的无声咆孝,庞大的紫红剑光掠过壁垒,就连星空屏障都无法阻挡!当星空屏障的星光点阵忽然熄灭几十颗,四柱神教术师便意识到是死狂剑姬隔着星空屏障成功杀伤了教会术师!
远处忽然有几个火球射向上空,就像是在发烟花,应该是另一个反星空组织‘浪潮’在为四柱神教喝彩。
当索妮亚回到废墟里,笛雅问道:“灭尽怨煌龙的守护灵能力是让你的攻击变成无视防御的灵魂攻击?”
“你总结得比我的感受还要准确。”索妮亚说道:“不过,也可以用另外一个温柔点的说法。”
她伸手摸了摸后面灭尽怨煌龙的狰狞脑袋,平静却认真地说道:“即使现实里有无限的距离,但我们彼此之间的灵魂仍然触手可及。”
笛雅眨了眨眼睛,她感觉到剑姬好像有点不一样。如果说之前索妮亚越来越趋向无法控制负面情绪的狂徒,那她现在就是……可以控制负面情绪的狂徒?
是守护灵的影响,还是她……成长了?
看见伸爪爪剑圣威风凛凛接受众人的敬畏,魔女心想这女人越来越成熟越来越有魅力,真希望她赶紧认清楚自己是没机会的,别阻碍亚修当福音亲王。
......
...
白雾黑海里,浑身血污的红发少女晃了晃脑袋,有些困惑地看了看四周,自然是什么都没看见。
她一边拿怪物残骸涂在自己身上,一边沿着尸体航路往白雾深处前进。
之前一直找不到机会,这次亚修终于出来了,她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跟他算账。
不过……
红发少女看了看自己游了一个小时都不累的双手,“我难道是游泳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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