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九,天气晴好。
冯紫英沉静自若的站在贡院门前,心中的激动慢慢平复下来。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日,一切都需要今后几日的表现才能见出真纲。
一列列考生屏气静声,等待着检搜后入场。
非北直隶的考生都早已经回了乡。
像傅宗龙、王应熊等人甚至在京师大雨之前就已经启程返回原籍了,没办法,路程太远,路上都需要一个多月时间,他们必须要提前返乡。
如果他们能在乡试中一跃而过,那么他们就要尽快回到青檀书院,进入西园读书。
如果乡试未过,就要看他们自己,原则上他们仍然可以回到青檀书院中继续苦读三年,争取下科考过。
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学子可能处于家庭、生计以及其他一些个人原因而不再继续读书,这样的情形也不少。
像方有度,他要回南直隶参加乡试,按照他原来的设想,如果乡试未过的话,他也许就没有机会再读书了。
但是在青檀书院中他参加了多次书院活动,名声颇佳,山长、掌院都已经勉励他哪怕乡试未过也当重回书院再读三年,这也让方有度十分感激。
许其勋也回南直隶去参加乡试去了,他和方有度一起出发的。
宋师襄回了陕西,陈奇瑜与郑崇俭、孙传庭他们一帮山西的也是比宋师襄晚了两天才走。
整个青檀书院,西园的那边未动,东园这边,在八月之前,走得就只剩下十来个人了,这些都是北直隶这边各州府的,都要到顺天府贡院参加乡试。
而真正和冯紫英相熟的就只有范景文一个人,他是河间府的。
范景文背负双手站在冯紫英一旁,“紫英,紧张么?”
“梦章兄,我可没法和你比,能不紧张么?苦读八年,为的就是这一遭,这要折戟沉沙,回去这颜面往哪里搁?”冯紫英自我解嘲的笑了笑,“家里人要来送,都被我坚决拒绝了,就是怕背负这太大的压力,影响我考试了。”
范景文的确不太紧张,上科他是因为丧母丁忧,不能考,所以参加秋闱,否则他早就过了。
这一科秋闱对他没太大压力,无论是经义还是时政策论,对他来说,都应该是有相当把握的。
当然,这秋闱春闱偶然性太大,纵然你是成竹在胸,还是有很多人经常意外落榜,这种情况屡见不鲜,所以范景文也不敢说他就笃定能过。
他今年都十九了,在甲舍里年龄也不算小,他的经义根底很深,所以对秋闱把握比较大,但是在时政策论上他自认为比起冯紫英来要逊色不少,所以他更担心的是春闱。
秋闱重经义,春闱看策论。
这是元熙三十五年之后大周科考制度日益转变过后的一个明显趋势,而且即便是在秋闱中,时政策论的分量也大大增加了,只不过不可能像春闱那样基本上是经义没什么太大问题,就要拼时政策论的见解了。
“紫英,你的经义的确略差,不过你要知道这里是顺天府乡试,我相信你的问题不大,不过要想那个好名次,恐怕就有难度了。”范景文笑了笑。
“梦章兄是说顺天府的乡试名额最宽松么?”冯紫英笑了起来。
这就是顺天府的优势所在,由于国子监在京师,原本北直隶这一片乡试名额不过一百二十个,但是元熙三十五年后,国子监的单独三十个名额并入北直隶,这一下子就让北直隶这边的乡试宽松了许多。
虽然名义上各地国子监监生也是可以参加北直隶乡试,但却需要严格的考勤点名作为参考北直隶乡试的先决条件。
很多贡生想到为了参考北直隶来占这点儿小便宜,还得要在国子监里耽误几年,所以基本上没有人来愿意占这个“小便宜”。
这也就相当于把三十个名额增加给了北直隶,加上永隆元年秋闱增加的五个名额,北直隶的乡试中式名额增加到了一百五十五人,和学风兴盛南直隶相比,也只差五个,所以说这边的考中压力要小得多。
“不仅仅如此。”范景文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这里是顺天府,天子脚下,皇城根儿,而总裁均由礼部直接派遣,那么在选题上,愚兄估计肯定会更倾向于时政较为适合你发挥的,愚兄觉得你可以扬长避短,来填补你在经义上的短板。”
“哦?”冯紫英心中一动,他没想到在顺天府参考居然还对自己有这种优势。
“其他各省可就未必了,嗯,这也是愚兄的直觉吧。”范景文微微一笑。
顺天府贡院乃是全国最大的贡院之一,这里不仅仅要承担每科北直隶秋闱大比,同时明年全国春闱大比亦是在这里举行。
论条件,这里的环境却难以和南直隶那边的贡院相比,但是神圣程度却早就把南直隶那边甩在了身后。
4500余人,这是今科北直隶秋闱参试人数,而只有155个名额,那么自然就能算出自己中式几率有多大。
当然对于青檀书院的学子们来说,他们的底气更足,无论是在经义根基还是时政策论上,他们都要远胜于其他寻常府学和私家书院。
整个青檀书院在北直隶参加此轮秋闱的学子共计19人,包括了范景文和冯紫英。
与前明的八股取士制度相比,大周经历了这九十年的逐渐变革,尤其是元熙三十二年之后的变革,无论是秋闱还是春闱都已经发生了比较大的变化,首先从三轮变成了两轮,经义被压缩到了第一轮,而且规制虽然也有严格要求,但是不再像之前那样严格苛刻,而时政策论的重要性逐渐上升。
这也是冯紫英最大的底气,否则他真的没信心和这些自小就开始苦读四书五经的同学们对决。
当第一轮的经义考试结束,冯紫英心里是有些发苦的。
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的短板,自己也觉得自己发挥得还不错,但是下来和其他同学一对比,尤其是和范景文一探讨,他就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方面差距还有多大。
范景文倒不是很在意,冯紫英经义浅薄这是大家都知晓的,实事求是地说,周朝宗这一年多时间帮他的针对性补习已经让他提升了一大截,当然你要和青檀书院其他学子比经义,肯定还有差距,但是你和其他书院府学的学子比,就未必逊色多少了。
所以当第二轮的时政策论考题出来的时候,范景文一看,心中便忍不住暗叹,这是在送冯紫英过试啊。
考题很简单,“浅论北地灾后官府应对事宜”。
这特么和公然作弊有何区别?
虽然冯紫英他们送上去的是一纸《防疫备要》,但是参与者都清楚这其实涵盖了水灾之后的诸多防范事宜,而且更为关键的是这些学生们都参与了整个救灾过程,不仅仅是青檀书院,崇正书院、通惠书院以及叠翠书院也都参与了,但你要下笔的话更需要从立意、策划并结合实际操作来撰写,这才是一本真正的好文,可这恰恰是之前自己一帮人所做过的。
可以说这道题出出来,四大书院都没有怨言,毕竟京师城上一个月才遭遇了这场大灾,而大家都参与了,唯独就是国子监一帮人恐怕是吃亏最大的,但本身他们就没有什么存在感,所以自然也就被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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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镇。
冯唐站在城墙头上已经一个时辰了。
一动不动。
他知道今日便是秋闱大比之日,自家儿子从六岁开始读书,到现在,整整八年,尤其是这两年到青檀书院去之后的变化更是有目共睹的。
但归根结底,无论多大的变化,还是要体现在这秋闱能不能过上来。
这同样关系到冯家的未来,自己在这里沐风栉雨两年似乎这一刻都显得无足轻重起来,只要铿哥儿能考过秋闱,那边一切都值得了。
城墙下一名士卒迅速沿着瓮城而入,然后从侧面上墙疾步而来。
“报!”
“讲。”
“永兴堡徐守备狩猎遭遇鞑靼人突袭,目前下落不明。”
“哦?这厮!”冯唐眼中掠过一抹笑意,但脸上却是怒气溢面,“命令尤参将统筹新安边堡镇军出击,务求稳妥,不得中了敌军诱敌之计。”
“喏!”
“令,永兴堡驻军不得轻举妄动,一切须得由尤参将赶到之后,方可行动。”
“喏。”
“另,让人龙整备队伍,准备出击。”
“喏!”
看着下墙而去的传令士卒,冯唐嘴角浮起一抹阴狠的笑容,尤世功还真是能忍,拖了这么久。
这颗毒瘤早就该除掉了。
什么遭遇鞑靼人袭击,也不知道尤世功用何等手段将徐建仲诱出永兴堡,还能一举扑杀。
这等手段倒是值得浮一大白,自己总算没选错人。
想到这里,冯唐越发觉得自家儿子是自己的福星了,若非遇上这尤氏三兄弟,自己固然也能在榆林镇站住脚跟,但是却不会有如此快捷高效。
解决了徐建仲这颗背后不稳棋子,整个榆林镇基本上就在自己掌控之中了,有些计划就可以推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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