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菲轻咬贝齿,拿着手机在床边走动一阵,按下接通键放到耳边。
“大嫂,不对,前大嫂。”
“苏明成,你有事说事,别套近乎。”
“我想蔡根花起诉苏大强的事你知道了吧?”
她爸刚打来电话说这件事,苏明成就跟着挑起官司的话题,吴菲的脸色很不好看,不过事关爹娘的二百多万,只能忍着性子说道:“我也是刚刚听说。”
“是你爸告诉你的?”
“苏明成,谁告诉我的跟你有关系吗?”
离婚的事被父亲诟病,家产要分给别人一半,她又想起苏明哲,到现在还没从打击中走出来,身为斯坦福博士都开始住地下室了,天知道要过多久才能找到工作,自己这边也过得捉襟见肘,因为要还房贷,还得养孩子,再加上公司高层十分不满她现在的状态,搞不好哪天就会被裁掉。
吴菲越想越烦躁,越想越难过,她不敢吼亲爹,如今将一腔怒气都撒到苏明成头上。
“是,跟我没关系,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苏大强为了讨蔡根花欢心投资赌石,结果一口气赔进去500万,这些钱都是他找借贷机构贷的,现在别人已经向法院递交起诉状,初步估计,南山丽舍的房子和老宅加在一起全卖掉才堪堪还上欠款。”
听完这句话,吴菲如堕冰窖,内心乱成一团麻,急火不断上攻,面皮都泛起一股股热浪。
本以为蔡根花提起诉讼,原属她和苏明哲的房子会被分走一半,没想到这种想法还是太天真了,苏大强居然因为赌石把全部家产投进去打了水漂。
换一个人来可能会有怀疑,但是吴菲相信这些,因为在被骗和贪财这件事上苏大强劣迹斑斑,当初玩理财能把老二倾家荡产还给他的180万造没,现在一场豪赌赔光全部身家又算得上什么。
问题的关键是,给蔡根花分走一半还能有点念想,如果苏大强肯把剩下的一半和老宅给苏明哲的话……
然而这条路也断了。
“苏明成,你是不是很开心?”
“那我说难过你信吗?”林跃冷冷说道:“如果你还想要回属于你父母的那部分财产,一周内给我滚回国内,做你该做的事情,我就搞定玉器店老板让他补偿你的损失,如果不这么做,想让苏明哲还钱?这辈子你都别想了。”
啪~
说完这句话,他把电话挂了。
嘟~嘟~嘟~嘟~
听筒里传来忙音。
吴菲的手慢慢滑落。
“这个人渣!”
她猛地把手机往床上一丢。
小咪哇的一声吓哭了。
“小咪不哭,小咪不哭,妈妈不是故意的。”她赶紧去哄孩子。
过了差不多十分钟,小孩子平静下来,她心口的火气也消减不少。
拿不到那些钱,只凭她的收入绝对负担不起房贷和生活花销,加上父母的养老金也不够,一旦美国的房子没了,日子还有法过吗?除非她能尽快地找一个接盘侠,可是……这事儿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很复杂,相比之下苏明成的胃口更好满足,只要能拿回借出去的270万,房贷的问题迎刃而解,生活条件也能上去。
所以……
她咬咬牙,有了抉择。
……
马上就是圣诞节了。
很多商店的门口竖起了圣诞树,橱窗上贴着白胡子的贴画,驯鹿拉的不是礼物,是一个个节日促销计划,还有穿着圣诞服的妙龄女郎狂抛媚眼,引得路过男性眉飞色舞,现场气氛甚是暧昧。
苏明玉坐在星巴克的角落里喝咖啡,一边将整理好的大客户资料发给小蒙。
这几天她一直在照顾苏大强,今天好不容易把人托付给护工,找了个空当跑出来透透气,顺便把手头的工作处理一下。
虽说她被众诚开了,但是蒙志远让她指点小蒙,工作自然不会白干。
嗡嗡嗡~
就在她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准备往桌子放的时候,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发现是蒙志远打来的。
“喂,师父。”
“明玉,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星海广场的星巴克。”
“在那儿等着,我马上就到。”
蒙志远说完这句话就把电话挂了,苏明玉有点好奇,不知道出了什么急事,因为从他的语气来看似乎情况不妙。
她也没心思整理资料了,把笔记本合上推到一边专心等候。
过了差不多十五分钟,蒙志远步入大堂,左右打量一眼,径直走到她的身边坐下,啥也没说,把手里的文件袋推到苏明玉面前,阴着脸说道:“看看这是什么。”
她拆开封口的线团,拿出里面的东西一看,表情先是错愕,然后是震惊。
“famar公司要跟我们解除合作关系?”
蒙志远说道:“继续往下看。”
苏明玉又往下翻了几页,脸上的震惊被沉重取代。
“他们还要起诉我们偷窃技术,侵犯知识产权?这……这……”
蒙志远说道:“famar公司的做法,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会对众诚带来怎样的影响吧?”
苏明玉当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众诚集团之所以能在全国范围内的机床制造领域雄踞一方,其基础就是与famar公司的合作关系。在高端机床这个范畴内,国内基本上没有能打的企业,还得从欧美国家进口,众诚集团就是famar公司生产的倒立车在国内的供应商,同时还代销德国舒特公司的多轴数控车床,早些年就是通过与他们的合作在国内市场站稳脚跟,进而不断发展壮大,又将触角延伸到中低端机床市场,以低价格高质量吸引了很多机械加工企业的青睐。
现在famar公司要求解除和众诚的合作关系,便意味着高端机床的进口渠道被堵死,后续打起侵权官司,一旦众诚败诉,德国舒特公司十有八九也会离众诚而去。
失去了高端机床的市场,只剩下中低端机床的市场,众诚还能生存下去吗?
作为和众诚一同成长起来的销售精英,虽然很少涉及研发业务,却不代表她对产业形势没有足够了解。很多民营的机床加工企业都号称自主研发,打民族企业的情怀牌,实际上绝大多数产品都有抄袭欧美机床的技术,最多换个壳子,做点本土化的改进。
怎么说呢,也算是行业潜规则了。
如果没有了欧美机床制造企业的技术支持,众诚集团的研发进程不说停滞,也绝对会落后国内同等规模机床制造企业,久而久之,竞争力越来越小,市场随之萎缩,等待他们的只能是破产这一条路。
“师父,他们是怎么拿到我们窃取商业技术的证据的?”
蒙志远说道:“有人在德国一个讨论机床加工技术的论坛上曝光了众诚研发中心的情况,还公布了好几份技术方面的档案,这一情况被famar公司的员工发现,这才有了眼前的圣诞礼物。”
苏明玉听到这番解释,一下子明白过来。
抄袭产品,盗窃技术这种事,其实很多国外机床制造企业心知肚明,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作为制造业大国,市场需求摆在那里,为了市场,为了钱,刻意不做声张。
现在事情被捅到知名论坛,证据都给你准备好了,famar公司敢不接招吗?不接招的话,别说股价大跌、合同解约这种直接经济等损失,国内舆论都够他们喝一壶了。
所以整个事件好比多米诺骨牌,那只隐藏在黑暗里的手轻轻一推,众诚集团就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苏明玉的心情很糟糕,愤怒之余还有深深的无力感。
“别让我知道是谁把它们发到网上的。”
她咬牙切齿的样子像一只择人欲噬的鳄鱼。
能进入研发中心拍摄细节照片,还有机会接触技术方面的机密档案,不消说,那人肯定不是集团旗下普通员工,至少也是相关部门的中层领导。
蒙志远长叹一声:“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沈家人。”
“沈家人?”
苏明玉满心不解:“他们为什么这样做?”
有众诚在,沈家人就能通过吸集团的血过高质量的生活,如果众诚没了,他们还能去哪儿捞钱?这种行为可谓自杀,她不相信沈家人干得出来。
蒙志远说道:“因为小蒙最近表现得太积极了,而且张桐不傻,他应该发现我就算不做董事长,他也不能任意摆布英殊了。”
苏明玉听明白了,蒙志远的意思是沈家人闹内讧了。
张桐和沈英殊给他们挖坑,将俩人踢出局,作为代理董事长,张桐认为自己能够掌控众诚,然而沈英殊有着自己的小九九,在很多问题上扯他的后腿,还把小蒙安排到重要部门历练,假以时日,只要两位大股东发起投票,改选董事长,张桐只能乖乖让位。众诚集团看似平静,可是暗地里的争锋一直都有,不同的是以前的焦点是蒙志远,现在的焦点是小蒙。
“就为争一口气,他就把集团的未来毁灭?”
蒙志远眯着眼睛说道:“我想,鎏金和凤江一定给张桐出了一个让他满意的价格。”
“师父,你是说……”
苏明玉恍然大悟。
按照蒙志远的说法,张桐这么搞十有八九是要给鎏金和凤江吞并众诚的机会------没有了国外合作商,被从高端市场驱逐,再加上口碑崩塌和严重的内耗,众诚集团一两年内就会日薄西山,那时节怎么偿还银行到期债务和发行的企业债?唯一的做法就是破产重组,那么谁来收购呢?业内有实力且处于长三角的企业,只有凤江和鎏金了,到时候他们只需用打骨折的钱就可以肢解消化众诚,把蒙志远和她辛辛苦苦创立的众诚变为鎏金和凤江的一部分。
“这个吃里扒外的狗家伙!”
在她的眼中,众诚是她的家,众诚也是她的孩子,现在张桐给他们来了一个釜底抽薪,她能不恨吗?
不过转念又一想,鎏金的赵连山跟苏明成有联系,凤江的艾米更是他的红颜知己,那么这件事背后……那个家伙有没有份?
蒙志远见她若有所思:“你想到什么了吗?”
“应该不会吧……”
苏明玉摇摇头,否掉了这个猜测,因为从那天她跟蒙志远被捉奸在床和丢失沈浩虚开增值税发票的证据的情况来看,苏明成和沈英殊的关系比他和张桐的关系要亲近,这种行为毫无疑问出卖了沈英殊的利益。
“师父,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苏明玉觉得此时的蒙志远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作为一手创办众诚的人,眼睁睁看着它走到这一步,心里肯定比她更崩溃。
关键是去年还豪情飞扬图谋上市,今年就要面对破产危局,这种过山车一样的遭遇,是个人都接受不了。
“师父……”
蒙志远摇摇头,站起来往外面走去。
苏明玉想说点安慰的话,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眼睁睁任由蒙志远离开,颓然坐回,呆望着闪烁呼吸灯的笔记本,一下子没有了方向感。
……
与此同时,晋园小区。
蒙志远和沈英殊离婚后,晋园的别墅判给了沈英殊,小蒙也一直跟母亲住在这里。
“都是你,都是你的错!”小蒙跳脚骂道:“看看你娘家人做的好事,他们这是要毁了众诚集团。你说我爸当初怎么娶了你这么一个废……”
废物这个词他终究是说不出来的。
沈英殊一脸茫然:“小蒙,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我爸都说了,那些东西十有八九是张桐传到网上去的,目的就是毁了众诚,把蒙家的基业卖一个‘好’价钱。”小蒙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气愤:“沈家人……就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小蒙!不许你这么讲你外公外婆。”沈英殊很生气,因为小蒙之前在她面前表现得很乖,提起蒙志远这个名字不说愤恨吧,起码没有好脸色,尽管从苏明成那里了解到,儿子是在跟她虚与委蛇------就算他一直在做表面功夫,也比现在骂沈家人好吧,而且她始终认为蒙志远也是沈家人喂不熟的白眼狼,没能力的时候是个乖巧女婿,有能力了就玩儿阴的,从这一点来看,小蒙充分地遗传了他父亲的性格特点。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蒙志远和苏明玉私下见面的事吗?在你妈面前演戏,你可真是他的好儿子。”
小蒙的气焰一下子消了不少,没想到母亲知道他私下里在搞小动作。
“你以为自己很聪明是吗?如果我没有猜错,正是因为你的所作所为给了张桐危机感,他才会干出这种事来,这叫什么?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沈英殊忽然想起苏明成上次找她谈话的事,再结合当下局势,脑海灵光一闪,有了这个距离实情大差不差的推测。
小蒙有点懵,很意外这个被蒙志远形容为目光短浅,他打心底也有一些看不起的女人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沈英殊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符合逻辑,这事儿十有八九是苏明成与张桐通气后,她的好表哥权衡利弊做出的决定。
老蒙退居二线,她又不配合他,还把小蒙塞进江南公司,小蒙如果老老实实做好本职工作也就算了,背地里却跟老蒙和苏明玉勾勾搭搭,这种情况下,日后小蒙坐上集团掌门人的位子会善待他?有苏明玉那种睚眦必报的主儿在,十有八九要清算他的,与其这样,还不如把手里百分之十几的股份折算成钱为妙------搞垮众诚集团,打骨折变卖资产还债,打骨折的是蒙志远和沈英殊的股份,他的股份呢,账面损失不仅会有人补齐,还会多给一些。
所以是小蒙的自作聪明加速了众诚集团的灭亡。
她摇摇头,对苏明成愤怒之余,更多的是恐惧。
那个男人无需亲自动手,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让他们自相残杀,要论玩手腕儿……老蒙和小蒙加在一起乘以三都不是他的对手。
“我找他去。”小蒙转身要走。
沈英殊把人拦住:“你找谁去?”
“你表哥,张桐!”
他很清楚,有众诚集团,他是富二代,没有众诚集团,他屁都不是。
“有用吗?你能证明这事是他做的吗?”
小蒙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把人推开,怒冲冲走出去。
沈英殊知道自己拦不住他,只能走回客厅,拿起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苏明成,你不守信用。”
“我怎么不守信用了?”
“你说过看在我的面子上不动小蒙的。”
“我也说过,最恨有些小聪明的家伙在我眼皮子底下反复横跳,我是答应过你不动他,也确实没有动他,但是我可以把他的舞台拆成一条独木桥,小心哦,再跳来跳去容易摔死的。”
“你!”
沈英殊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没有拿沈浩虚开增值税发票的事做文章已经很给你面子了,沈英殊,真正的聪明人是能认清自己和有现实感的人,希望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啪~
连线中断。
嘟~嘟~嘟~
忙音响起。
沈英殊颓然坐倒,呆呆地看着按下静音键的电视机。
半个小时后,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开始震动,她这才从走神中恢复,凑近屏幕一看,是她的弟弟沈浩打来的,赶紧拍拍脸蛋,让脑子清醒一点,接通连线放到耳边。
“喂,姐,小蒙把表哥打了,连警察都惊动了。”
坏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起身就往外跑,然而因为太过着急,重心没有掌握好,左脚在地上绊了一下,整个人实实在在摔了个跟头,发出一声惨叫。
“姐,姐,你怎么样了?姐,姐……”
听筒里是沈浩忧心如焚的问话。
“我……没事,就是摔了一跤。”
沈英殊挣扎着爬起来,揉着摔疼的膝盖,想起一句老话,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风打头。
另一边,林跃根本没有把沈英殊和小蒙的事放在心上,年轻人嘛,总得为自己的自命不凡交点学费的,不然怎么会知道现实残酷,铁拳伤人。
当然,他也没有时间去看沈蒙两家的笑话,因为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他的前大嫂,吴菲从美国回来了,今天就到苏州,作为前小叔子,他得为她接风洗尘,以尽地主之谊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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