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延迟0.71秒,是什么样的感受?
对普通人来说,可能压根就不在乎,不是还不到一秒钟吗?
但是一秒钟,其实可以发生很多事了。
世界上语速最快的人,一秒钟可以说11个单词。
在音乐史上,语速比较快的饶舌,0.71秒可以说好几个单词了,譬如曾经世界记录的保持者eminem在《rapgod》里,用369秒说了1560个单词,平均每秒4.22个。
后来这个记录被tee打破,他在《worldwidechoppers》里,平均每秒钟说了4.68个单词。
也就是说,0.71秒,在极限的情况下,可能是8个单词……
当然考虑到汉语的发音都是单音节,可能说出来更多字……
音乐,其实是一种精确的技术,对音乐来说,有时候,一毫秒的差距,都是致命的灾难。
鼓棒在鼓面上停留多一毫秒,可能音色就会有巨大的改变。
发音的时候,对声带的控制差了一毫秒,可能就会出现瑕疵。
人类是一种非常神奇的生物。
你让一个人数数,数一分钟,十有的人,不是快了很多,就是慢了很多。
但如果你让人打拍子,十有可以精准地卡在节拍上。
这就是人类的节奏感。
一种像是“内置时钟”的东西。
它一直存在,看起来没什么用处,但却掌控着人类的行动,处理人类的危机感,应对人类的本能……
一旦节奏不准,即便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瑕疵,专业的音乐人也能听出来。
即便是普通人,也会觉得“不好听,有些乱”。
音乐是精确的技术,所以人类花了大笔的钱,减缓这种延迟。
但声音在空气中传播,却是需要时间的。
特别是两个乐器,相聚接近400米,而乐器本身的体积,大到超过20米的时候。
体积超过了20米直径,意味着它本身,就有至少58毫秒的延迟。
有些fps类的游戏,58毫秒打游戏都嫌卡了。
其实很多人从未想过,像钟鼓之琴这种庞然大物,在演奏的时候,需要处理之前的人从未遇到过的问题。
当然,对普通人来说,一个返送音箱,可能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对谷小白来说,并不够。
毕竟,返送音箱也只是一个定点麦克风。
这就像是你和一个距离你20米远的人,一起合唱,两个人肯定都会跟不上对方的节拍,听起来都很怪。
更不要说,加上了中间接近400米的延迟,这也是“钟鼓之琴”本身和“钟鼓楼”不一样的地方。
而演奏钟鼓之琴,需要考虑的,其实不只是这些。
很多人没有想过,其实绳子传播力,也是有速度的。
力是一种机械波,它的传递速度,受限于材质本身传递波的速度,换句话说,它是声速传播。
左侧的百钟之琴,使用的是钢缆,钢缆传递纵波的速度是每秒钟5900米,而右侧的千鼓之琴,除了钢缆之外,在击发部分,使用的是弹性的材料,它本身也有延迟。
而每一根钢缆,本身的长度都有所不同,它们经过的机械结构也不同,阻力也不同……
谷小白关闭了返送音箱,双手落在键盘之上,背后轻轻靠着那各种形状贴合身体的操纵杆。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喃喃低语:“我喜欢音乐,我爱死了钟鼓之琴……”
谷小白的裤子口袋里,系统幸福地要蹦出来了。
天哪,小白说他喜欢音乐!
然后,他就听到谷小白幸福地叹了一口气:“因为它就是一个超级复杂的物理问题!”
“我爱死复杂的物理问题了!”
一个超级复杂的问题!
所以解开的时候,真的超级爽!
不,我们音乐才不是什么物理问题!
系统真的很想抗议。
它弹出来一个对话框,抗议谷小白对音乐的随意定性。
但是谷小白并没有去看它,因为此时此刻,谷小白已经闭上了眼睛。
那一瞬间,他的意识,在以惊人的速度扩散。
像是有一颗看不到的核弹爆开,恐怖的冲击波扩散如球。
一个没有任何人看得到,只存在在谷小白意识中的巨大光球,笼罩了钟楼、鼓楼、演奏塔。
笼罩了所有的人。
天地悠悠,城市车水马龙。
苍穹浩瀚,城市的地下,和地面上一样繁忙。
穿行的地铁,拥挤的管道,流动的水流……
以及,连接钟鼓之琴,深埋在地下的传动钢缆。
谷小白的意识聚焦到那钢缆之上,一组组的数字从谷小白的身边浮现了出来。
钢缆一,纵波传导速度,5872m/s,长度321.27米。
钢缆二,纵波传导速度,5872m/s,长度327.19米。
钢缆三……
意识沿着钢缆传播,更多的数据浮现。
千鼓之琴击发装置,弹性尼龙一,纵波传导速度,2560m/s,长度17.24米。
弹性尼龙二……
击发鼓槌,横波传导速度1527m/s……
1号大钟,重量48.27吨……
无数的数据,在谷小白的身边,汇聚成了一条河流。
那一瞬间,谷小白觉得自己看到的,仿佛是时间的长河。
又仿佛是洞察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他爱死了这种感觉。
这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切洞若观火的感觉,真的太棒了。
但最棒的感觉,却是当你搅动它,打破它的时候……
运动是宇宙的基础,动态的东西,才是最美的!
谷小白的左脚,以9米每秒的速度猛然踩下,横向的力量以1527m/s的速度,传递过了短短的踏板,连接到了长达327米的钢缆,以5872m/s的速度传递,然后再将9米每秒的速度还原出来,重重敲在了重达48.27吨的巨大铜钟上。
“duang……”
纵波、横波、表面瑞利波……
各种各样的波,从击打的位置,开始在钟体内传播,然后开始震动空气发声。
厚厚的钟唇,提供了厚实的基音,然后是上方的钟壁,提供的上三度音,再然后是上五度音……
一脚踩下,并不是一个音,而是一个完美的三和弦。
因为它的发声体,不是弦,而是一个巨大的钟!
这,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乐器,没有之一!
完美的三和弦之后,钟体全部震动了起来,各种不同的音互相干涉,这时候传出来的,是低沉好几倍的嗡音……
如果三和弦像是表面上的海浪,那它就是沉闷的海流。
裹挟着一切,排山倒海,铺天盖地。
刹那间,恐怖的音波,以巨大的钟体开始扩散,本来井然有序的一切,瞬间被打破了。
就像是有看不到的洪水,从钟体中逸散出来。
无差别覆盖的音波,开始引起了其他所有钟体的共鸣,接下来开始震动钟楼、震动钟楼的地基,震动地面……
震动天与地。
声音经过了钟楼的内部反射、放大,透过了那宛若鳍片一般张开的窗户,被修正了方向,向演奏塔前方,三角的黄金区域传递了过去。
谷小白的意识,徜徉在这样的数据之中,徜徉在这样的变化之中。
在他的世界里,那声音就像是决堤的海潮,像爆发的日珥,像喷射的白洞……
这一瞬间的复杂数据变化,可能能噎死全世界所有的超算。
但对谷小白来说,这是无与伦比的体验,让人兴奋,让人幸福,让人忘记了呼吸。
下一秒,他的身体轻轻一靠,右方的千鼓之琴拍下。
同时操纵钟鼓之琴的时候,并不能像单独操纵千鼓之琴时用那么复杂的技巧,毕竟人类最灵巧的双手,都用来操纵百钟之琴了。
但是在这种状态下,肢体能够触发的动作,就已经够了。
“咚!!!!”一声,鼓声起。
音波从敲击处绽开,它的波形复杂而美丽,像是一朵鲜花绽开,然后迅速衰减,鼓面从震动迅速回复了平静,只留下了一点点细微的震动,鼓动空气。
这就是板震动,复杂、美丽,却如昙花,转瞬即逝。
而这短促的鼓声,像是一把利刃,迎上了那决堤的海潮,爆发的日珥,喷射的白洞……
然后,一刀斩断!
下一秒,海潮连绵,刀光飞射。
像是绝代的侠客,在海潮之中练剑,把海潮逼得寸步不前。
那一刻,谷小白已经超然物外。
他的意识,在俯瞰一切。
这是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和他共享的画面。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感受这种感受。
这种美丽,这种纵行于物理与音乐的真我之中,感知一切,洞察一切的体验……
没有人。
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再体验一番。
更复杂,更美丽,更美妙!
他迫不及待地,以自己的手指,自己的拳头,自己的身体,鼓动这庞大的机器,搅动这城市,搅动这世界。
这是他发明的乐器,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更了解,也没有任何人,比他更会弹奏它。
这一刻,他就是世界的主宰。
而其他的所有人,都只能在他的支配之下,瑟瑟发抖。
或者,热泪盈眶,而后五体投地。
要什么悦耳,要什么旋律?
我只是想要尽情地鼓动这庞大的乐器。
尽情地发泄情绪!
来吧,震动世界吧,征服它吧,碾压它吧,撕裂它吧!
让一切,在我的双手之下,颤抖吧!
让我为这个世界送终吧!
这是我送给世界的……
《送钟曲》!!!!
不管你愿意要还是不要,这个钟,我给你送来了!
没有人能够形容谷小白此时的状态。
绝对的理性之下,无法形容的感性与冲动。
他的心智,在数字之中冰冷地计算着。
他的意识,却在历史的长河中穿行着。
他计算着0.1毫秒的细微误差,他的心中,却在怀念过去的一切,脆弱敏感如同婴儿。
他见过的,听过的,爱过的,恨过的,哭过的,笑过的。
他前世的,来生的,失去的,得到的。
他前一秒是纵横春秋的霸主,下一秒是孤立无援的儿童。
他本还是纵横沙场的绝代军神,一转身就是象牙塔里的天才少年。
所有的情绪,都化成了那钟鼓之声。
理性的,癫狂的,狂放的,克制的。
他是矛盾的,他也是完美的。
这一刻,谷小白的状态,超越了之前所有时刻的自己。
这一刻……
他的双手、双脚、他的身体,像是被这个世界的精神所寄宿,像是堆积在时间长河,无处宣泄的感情,都以他为突破口宣泄了出来。
这一刻……
钟鼓之琴,真正降生在这个世界之上!
这个世界上,出现了一个真正的史诗级乐器!
马路上,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
他们呆滞地抬起头,看向了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后身体似乎都不受控制的,被定在了那里。
像是有什么比人类伟大无数倍的存在,此时此刻,降临在了这拥挤而繁忙的城市。
不论是回家的上班族,等了一天,苦恼于观后感的小学生,还是参加了建筑的学者、工程师、工人。
这一刻,他们都油然而生了一种难言的自豪与幸福。
像是置身在了比自己伟大得多的东西之内。
他们的在呆立,精神却已经超越了一切。
生活中的一切烦恼,似乎都已经微不足道。
王连方站在演奏塔的下方。
从不随意在别人面前展露感情的他,此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在他终于决定要接受这个方案的时候,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听到这样的音乐。
这样的钟,这样的鼓。
低频的鼓声,本来就比较缺少方向感,加上被四周的建筑反射,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一样。
而钟声,却更加奇怪。
它复杂的发声系统,复杂的共振与遮蔽,让它瞻之在前,顾之在后,触之远在天边,逐之却近在眼前。
就像是一条夭矫的神龙,拖着长长的躯体,在他的身边游走。
他张开双手,闭上眼睛,昂起头,在原地转着圈子,听着那钟鼓之琴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钟鼓之琴的声音,从两个方向汇聚在那黄金三角区域,然后再互相穿透,向更远的地方传了过去。
距离不远处的东原大学,刚刚准备去上晚自习的学生们,猛然停下了脚步。
悠扬的钟声与隐约的鼓声,从远方传来。
另外一边的白声中心,正在巡逻的保安抬起头看去,隐约能看到钟楼的一角,在高楼林立的钢铁森林里,如此的渺小。
再远方,正在加班的上班族们,猛然站起来,然后打开了已经密闭了一整天的窗户。
冷风灌入,车流的声音灌入。
但同时灌入的,还有那悠扬的钟声与令人热血沸腾的鼓声。
再远处,建筑工地上,高高的吊车塔顶,驾驶吊车的师傅,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看了过去。
现代都市中,低矮的小小钟楼与鼓楼,像是两个矮小的玩具模型。
再远处,一架飞机正在降落,声波撞到了那飞机的机翼,然后反射了回来。
飞机内的乘客,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皱眉看向了下方那宛若沙盘的地面。
声波越过了飞机,撞到了飞机上方的云层,然后被反射了下来,洒在了整个城市。
再远处的地方,裹着棉衣,行走在僻静小巷里的老人,有某一瞬间,突然听到了四周的墙壁共鸣加强后的声音,他猛然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向了天空中那洁白的卷云。
“奇了怪了,大冬天的,怎么听到打雷了?”
并不是所有的声波,都被反射了回来,还有一些声波,透过云层而出,搅动着云层之上的空气。
一滴悬浮的小液滴,在这震动之中,慢慢上升,然后凝结成了小小的冰晶。
“咚……duang……”
每一声,似乎都给它传递了一分力量。
它在云层之中,做着布朗运动,上升,上升……
冰晶碰撞到了其他的小小冰晶,然后慢慢变大……
就在此时,地面上传来的声波,似乎变得柔和了起来。
再然后,空气的浮力终于无法托举住它,它开始不可抑制地下降。
更多的小冰晶也随着它一起下降,然后它们慢慢触碰、融合、结晶……
一片雪花,从云层之中,飘飘荡荡地降了下来,飘着,飘着……
飞机降落激荡起来的风,吹着它,越过了吊车塔顶,慢慢落向了那模型一般的钟鼓楼。
激荡的声波,也给了它些微的动力,它被来自两侧的声压,推着向中间缓缓飘动。
然后它终于落到了终点。
谷小白闭着眼睛,突然感觉到鼻尖一凉。
他睁开眼睛,钟鼓声,戛然而止。
他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然后抬起头,向天空看去。
苍穹浩瀚,天地悠悠。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