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感觉到那个阈名的分量了。”
艾希达看着大口喘息的泰尔斯,若有所思:
“尤其当呼唤它的人是魔能师,而且近在咫尺的时候。”
泰尔斯抹开额头上的汗水,咬紧牙齿。
刚刚的感觉……是什么?
艾希达轻哼一声,回复了往常的优雅:
“别担心,他被封印了,无法体面地回应。”
否则他们也不会安全地坐在这里。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紧紧盯着窗外。
月光被乌云遮挡,城堡外一片漆黑,唯远处传来零星的鸟叫与兽鸣。
气氛变得有些冷清,少年的情绪也被拉低。
“那是什么感觉?”
泰尔斯的语气里有股自己也感受不到的空灵:
“当你身为魔能师,被传奇反魔武装——封印?”
艾希达沉默下来。
但他的眼底隐现星星点点的蓝光,如夜空的星辰。
“我最好别告诉你。”
泰尔斯皱起眉头:
“为什么?”
艾希达停顿了几秒,这才开口道:
“七年前,当我被那把短剑封印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
泰尔斯一愣,不得不回忆起他和气之魔能师那不太愉快的第一次见面。
当他被约德尔封印的时候。
我看到了什么……
“你,你变成了许多束不辨颜色的光芒,散射开来,”泰尔斯努力回忆着,语气不太确定,“能量,巨响,冲击,爆炸……然后,然后我就不记得了。”
“那吉萨呢?”
吉萨?
泰尔斯神经一紧,想起血之魔能师的最后时刻。
“她枯萎,硬化,变黑,变脆,然后裂开,粉碎,变成漫天的飞灰,”泰尔斯讲述着过去,想起自己用净世之锋封印吉萨的瞬间,不知为何,心底里有股难以言喻的悲哀,“就像大火燃起的余烬,随风飘散。”
魔能师点了点头,他看着窗外的黑暗:
“这是你看到的,但已经说明了不少问题。”
艾希达的语气猛然收紧:
“七百年前,作为魔能师里的第一个目标,班恩被封印得很干脆很迅捷,他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我们就算叩门进入本态,用最粗暴的方式呼唤阈名,都得不到一点回应和反馈,仿佛他就这么睡去了,永不醒来。”
“阿瑞克被围剿时目击者众多,于本态里的不甘怒吼惊动了几乎所有魔能师,以至于我们总有种错觉,仿佛他还存在着,但只剩一片死寂,无知,无觉,无念,无感。随着时间流逝,我们才渐渐认识到:他回不来了。”
“我们不知道索洛夫斯基遇到了几次猎杀,但他在一次突兀而生硬的叩门后,状态便永久异常,对我们的回应语无伦次,混乱倒错,先后矛盾,根本不成信息,传达出的唯有冰冷、绝望、静止,最终变成无数无意义的碎片。”
班恩,阿瑞克,索洛夫斯基……
这些似曾相识的名字出现在艾希达的口中,让泰尔斯微微色变。
“勒卜拉,他遭遇了三件传奇反魔武装的猎杀,每次都被限制、削弱了一点,最终倒在第四件上。但他被封印之后并非立刻消失,而是在我们的感知中萦绕了三个月,才渐渐减弱、沉寂,归于静止。多亏了他,我们知道了封印不是死亡和毁灭,而是另一种无法理解的状态,也知道了黑兰和血棘已经是另一层次的存在,是‘一切魔法的至上女皇’。”
“L的封印最为诡异神秘。作为B之外最可怕的魔能师,我们虽然没有他的消息,但都知道且感觉到他还存在于世,但就在某个时刻,你方才回头惊觉并无比肯定: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消失了,你只是,只是莫名其妙地……忘了。”
“而汲徕,像他那样强悍铁血,骄傲锐利得敢以一敌二,硬撼真理兄弟的魔能师,最后一次叩门,传达出的却是深不见底的痛楚、愤怒、厌恶乃至绝望悲哀。”
“至于吉萨,七百年的时间里,她曾与不下两位数的灾祸猎手、不少于六件的传奇反魔武装先后相遇,来回厮杀,虽然不免狼狈,但大多幸免于难——直到被你放上最后的稻草,化作无数死物与灰烬。”
说到这里,艾希达语调一转:
“最后,B。”
泰尔斯面色一紧。
“他被封印的时候,即便隔着数千里远,”艾希达语气缥缈,“但那种撕裂一切、毁灭所有的震撼与波动,简直让我以为世界都要从此终结。”
“因此,每一位魔能师被封印的表现和效果都不尽相同,而我们疑,这是因为每一个魔能师的……”
“魔能?”泰尔斯接过话头。
少年神情严肃:“所以你不能告诉我,因为魔能初约。”
艾希达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
“每位魔能师的魔能都独一无二,这可能决定了他们是怎么被封印的,以及被封印的状态和感觉。”
泰尔斯沉默了许久,表情严肃。
“那么,作为有经验的人,你有什么建议吗?”
少年望着引导者:
“当我们,面对传奇反魔武装的时候?”
气之魔能师同样沉默了很久。
“没有。”
“每一件传奇反魔武装,都能让魔能削弱乃至彻底失效,我们连接近都困难,遑论触碰。”
“就算同一件武装,在不同的时代,握在不同的人手中,面对不同的敌人,也可能有截然不同的效果与作用,你甚至无法提前准备。”
这个回答让气氛变得沉重。
泰尔斯皱起眉头。
“那么,我为何还要成为魔能师?至少我现在还能触碰它们,但在踏出那一步之后,我就多了一个致命弱点,随便一把传奇反魔武装就能干掉我?”
“若你不踏出那一步,那便处处都是致命弱点,”艾希达摇摇头,略带不屑,“不用传奇反魔武装,任何武器,甚至一枚小钉子都能干掉你。”
泰尔斯一噎。
“好吧,让我们回到正题。”
公爵大人摆摆手:
“所以感——芙莱兰近况不明?她属于哪个阵营?你们是怎么混到一块儿的?”
芙莱兰。
这个名字让艾希达眼底的蓝光一闪,化出分支,渗入脸庞。
但他没有回答,而是冷冷望向泰尔斯:
“今晚,我已经告诉了你很多东西。”
“你的回报呢?”
回报。
泰尔斯顿了一下,然后才醒悟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但你刚刚说了,这不是交易!”
“没错,”艾希达好整似暇地理了理衣饰,“所以,我把这叫作——师生互助,教学相长。”
泰尔斯顿时一噎。
几秒之后,少年郁闷地比出一个中指:
“草你。”
“这是什么意思?中指?”
“北地人的骂街新风尚。”
“那么,”艾希达一脸淡然,“我只能下次再讲芙莱兰的故事了。”
“好吧,好吧!”
泰尔斯不得不举手投降。
他不爽地站起身来,指了指地上的蓝色请柬:
“那么,千万别眨眼!”
下一秒,请柬重新出现在泰尔斯的手里。
少年则眯起眼睛,冷笑着对魔能师甩了甩请柬。
但艾希达根本没空注意泰尔斯的表情。
“真漂亮,”引导者望着泰尔斯的手指,话语深邃,“迷人,美丽,难以言喻。”
听着这一连串形容词,泰尔斯有些不好意思,他咳嗽一声。
“好吧,这能力,怎么说呢,多少有点尴尬。”
艾希达的注意力回到泰尔斯的话上;
“尴尬?”
泰尔斯叹了口气,将请柬塞进口袋。
“这么说吧,如果我是个变戏法的江湖术士,那我的表演一定场场爆满,彩声一片。”
“如果我是个混迹街头的小贼,那我的生意也必手到擒来,从不走空。”
“就算我是个刀口舔血的佣兵,在战斗中出其不意地来这么一下,也效用不浅。”
少年语气一沉:
“但偏偏……”
“偏偏你是个王子,”艾希达淡定接过他的话,“尊贵的星湖公爵。”
泰尔斯的笑容瞬间消失。
“正是。”少年有些沮丧。
“如果想看戏法表演,我能请来全西陆最好的马戏团,他们没有魔能也比我耍得好看。”
“如果想拿远处的某样东西,比起魔能,我何不吩咐卫队仆人直接取来,省心省力?”
泰尔斯讽刺道:
“而如果我真遇到了敌人,与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使用魔能,我还不如挥挥手,自有如狼似虎的大块头们一拥而上,替我揍人。”
艾希达默默地听着他的话,不置可否。
“还有,对一个优秀的街头乞儿来说,要想神不知鬼不觉从别人兜里摸东西,”泰尔斯打了个响指,口袋里的请柬神奇出现在他另一只手上,“还真用不着什么魔能。”
“所以目前为止,它最大的效用,就是去落日神殿参观请教和祈祷的时候,随手顺两本禁书。”
泰尔斯一声叹息,结束他的感慨。
“幸好。”
“幸好你是王子,”艾希达幽幽地望着他,“你的身份注定了,你不能拿这些小道技法出去丢人现眼,自找麻烦。”
泰尔斯挑挑眉毛:
“很好。”
艾希达点点头:
“保持它。”
“保持低调,保持这个习惯,”魔能师冷冷道,“绝不轻易使用它,绝不主动暴露它——有时宁愿多麻烦一些,走多两步取个杯子,也不能让人看出蛛丝马迹。”
“否则,你早晚大难临头。”
想起地牢里的守望人萨克埃尔,泰尔斯郁闷道:
“多谢提醒,深有体会。”
就在此时,艾希达眼中蓝光一转:
“你流血了。”
泰尔斯一惊,伸手一抹。
糟糕。
“噢,你知道,最近天气热。”
泰尔斯很自然地搓了搓鼻子,嘿嘿一笑,把满是鼻血的左手放到背后,右手重新举起请柬:
“所以,你还想要吗?”
他熟练地抽出一条手帕,坐回“椅子”上,露出邪恶与蛊惑的微笑:
“还想要更多吗?”
艾希达饶有兴趣地盯着他,让泰尔斯有些不安。
几秒之后,魔能师才轻哼一声,说回泰尔斯最关心的话题。
“芙莱兰不曾参加终结之战,是以被激进者们划归为温和者。”
“但这样划分没有说服力,因为芙莱兰与大多数同行都关系疏离。”
说到这里,气之魔能师话锋突转:
“然而,即便如B这样无所不能的存在,也对她颇为尊重,或者说,忌惮。”
连B也忌惮的魔能师。
泰尔斯一边用手帕按着鼻子,一边把这些默默记在心里:
“她很强大?”
艾希达摇摇头。
“‘强大’不能算一个贴切的形容——这个词太笼统苍白,意义有限。”
“那换一个词,她很特别?”
“每个魔能师都很特别,”魔能师的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芒,“但芙莱兰,根据一位前辈所言,她所看到的东西,更奇妙一些。”
感官魔能师,更奇妙一些……
泰尔斯不由想起白骨之牢里的见闻,想起萨克埃尔颤抖的陈述:
艾希达的话还在继续:
“终结之战,双皇崛起,激进者一败涂地,剩余的魔能师们则被灾祸猎手们逐个猎杀。”
泰尔斯目光一动:“灾祸猎手?”
“传奇反魔武装的第一批主人们,”艾希达轻声解释,语气里隐含着淡淡的不悦,“不像现在,那时,被授予武装的战士专注又纯粹,目标唯有一个。”
“但相比之下,芙莱兰得到的是特殊待遇。”
“什么特殊待遇?”
艾希达顿了一秒,眼里流露出谨慎与忌惮:
“黑兰和血棘,两位魔法女皇亲自下场,前往猎杀芙莱兰。”
“什么?”泰尔斯一惊,放下手帕。
双皇亲自去猎杀……感官魔能师?
“那么,芙莱兰,她从双皇的手底幸存了?”
艾希达点点头,眼神深邃。
“那之后的七百年间,我隐踪匿迹,一度以为芙莱兰凶多吉少。”
魔能师抬起眼神,直视泰尔斯:
“直到她主动联络了我们。”
“或者说,她试着联络了不少人,但真正给她回应的,只有我和吉萨。”
泰尔斯眼皮一跳:
“联络你们?为了什么?”
艾希达轻哼一声。
“她有个计划,一个反抗双皇的计划。”
反抗……魔法双皇。
泰尔斯咽了咽喉咙:
“什么计划?”
艾希达望着远方,眼神锐利:
“芙莱兰相信,这世上最古老的王室——即便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贪婪短视的凡人,蠢笨如猪——藏着某个重要的秘密。”
某个重要的秘密。
泰尔斯想起白骨之牢里,佣兵瑞奇所说的“最伟大的君王”,兀自捏紧拳头。
“谢谢您对我们家族的评价,”泰尔斯面色严肃,“什么秘密?”
艾希达微笑道:
“你真的想知道?”
泰尔斯警觉起来:
“等等,你,你不会想要‘下课’吧?”
魔能师轻轻一笑:
“芙莱兰没有说,我也不知道。”
泰尔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什么?你们不是合作者吗?”
艾希达摇摇头:
“那只是芙莱兰的计划,但我和吉萨皆另有所图,我们三方合作,不过各取所需。”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无奈。
“所以,你们三人的小团伙,互不通气又各怀鬼胎?”
还真是团队合作的典范啊。
但艾希达不以为意:
“这是魔能师们相处的常态,而你应该为之庆幸。”
“为什么?”
“因为上一次,有两个以上的魔能师们抱团扎堆的结果,”艾希达瞥了他一眼,调侃里带着些许警告,“是终结之战。”
泰尔斯抿嘴举手。
当我没说。
“但芙莱兰说了,一旦她解开那个秘密,”艾希达目中蓝光乍现,“魔法女皇们便不足为惧。”
解开那个秘密……
双皇不足为惧。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呼吸轻轻一滞。
泰尔斯努力甩掉瑞奇的话语,以及那把红色小剑的样子,试探道:
“所以,就为芙莱兰一个不知真假的‘秘密’,你们就对我祖父下手,最终带来了血色之年?”
艾希达冷哼一声。
“首先,那场灾难不是我们带来的。”
“其次,我说了,我们各取所需。”
“而包括国王在内的宫廷事宜都由芙莱兰全权负责,我和吉萨无权也无意插手。”
泰尔斯眯起眼睛:
“无意插手……听着不像是你的作风?”
魔能师摇摇头:
“永星城不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作为西方大陆的政治中心,不止一件传奇反魔武装存放在这里,非但魔能无法在它周围生效……”
说到这里,艾希达顿了一下。
“你也见到了,我上一次进入永星城是什么结果。”
泰尔斯扁了扁嘴:
“别担心,约德尔不在。”
艾希达瞥了他一眼:
“我知道,我试探过,否则我不会现身。”
泰尔斯心情复杂地瞥了他一眼。
“那么,既然复兴宫如此危险,又有传奇反魔武装,芙莱兰又是怎么成功的?”
气之魔能师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缅怀过去。
“凡人的方法。”
艾希达幽幽道:
“她潜伏世俗之中,在好几代人的岁月里,小心翼翼,坚持不懈地观察、等待、试探,以寻找渗透星辰宫廷的方法——而这并不容易。”
泰尔斯点点头,随即一惊:
“好几代人——等等,这是多久以前的事儿?”
艾希达沉默了一阵,缓缓道:
“当芙莱兰来找我们的时候,红王约翰,刚刚把他的亲姐姐赶下台。”
红王约翰。
“约翰二世,和他姐姐,征北者艾丽嘉女王,”泰尔斯脸色一变,“那是两百年前?”
魔能师冷哼道:
“如我所言,对于我们而言,没有什么等待,可以谓长。”
两百年的计划……
惊讶过后,泰尔斯叹息道:
“所以她到底还是成功了,耐心的芙莱兰,或者说,菲奥莎王后。”
说到这里,泰尔斯不由想起守望人的话:
“她无法战胜传奇反魔武装,”泰尔斯出神地道,“但她战胜了,那些有权掌控它们的人。”
书房里安静了一会儿。
“芙莱兰的阈名是感官,”艾希达似乎也有所感慨,“若论蛊惑人心,瞒天过海,没有同行能出其右。”
泰尔斯没有说话,萨克埃尔的话还萦绕在脑海里:
“芙莱兰渗透宫廷,那你们呢?”
泰尔斯从回忆里走出,追问道:“你和吉萨,你们做了什么?”
艾希达缥缈的眼神一动,蓝光重新汇聚。
他沉默了几秒,开口道:
“芙莱兰知道,她不是来潜伏的,而是来行动的。”
“无论是宫廷里的传奇反魔武装,各大家族世代流传的灾祸故事,还是无孔不入的王国秘科,抑或璨星王室不为人知的绝密手段,随着计划深入,目标渐明,她每向魔能的秘密靠近一分,露出的破绽和引起的怀疑也就多上一分,这不可避免。”
“是啊。”泰尔斯深表同意。
比如白骨之牢里,某个喜欢拿刀砍王子的前任卫队守望人。
“更糟的是,终结之战后,魔能师的历史因净世计划而消失于世,这让我们无所遁形:在一潭死水的世俗中,任何异常的风吹草动都无比显眼。”
“按照经验,一旦某地有诸如‘有个疑似的魔能师出没’这样的谣言流出,黑兰和血棘的爪牙们,甚至她们自己,就会循声而来,赶尽杀绝。”
艾希达眼神一厉:
“为此,她需要掩护,转移注意。”
“而我们也不能只有王宫里的渠道一途。”
泰尔斯沉思了一会儿,发声道:
“血瓶帮?”
魔能师点点头。
“它本是王国边境,几个走投无路的酿酒工人结成的走私团伙。”
“但随着血瓶帮的扩张,关于它幕后有两位魔能师的传说,开始在街头传扬,再加上吉萨的几次露面捣乱,这足以激起王国和教会高层的警惕,乃至引起潜伏幕后的魔法女皇的注意。”艾希达淡淡道。
泰尔斯思索了一会儿,反应过来:
“你们拿自己作诱饵,引开注意?”
他惊讶道:“这可是很大的风险。”
艾希达看了他一眼。
“如果血瓶帮是要密谋造反或政变,乃至道出灾祸的真相,掀起第二次终结之战的话,是的。”
而魔能师话锋一转:
“但如果这个所谓的‘魔能师’帮派,最大的目的,不过是控制某地下黑市里的走私酒?”
“有心人会怀疑、试探、追查,但他们只能发现:这个在街头巷尾发源,由贩夫走卒组成的帮派,最大的目标是欺行霸市,抢占地盘,走私禁品,争名逐利。”
“而他们拿来威胁和蛊惑外界的,所谓幕后魔能师的故事,则更是荒腔走板错漏百出,与灭世的灾祸毫无关联,也许是某个运私酒的伙计从古籍上看来的,也说不定?”
艾希达冷冷道:
“于是,一百多年的时间,我们通过一代代的代理人,一边不断重复着帮派团伙间小打小闹过家家般的无聊把戏,一边把虚假失实的‘魔能师’之说传遍底层,直到它变成街头巷口的传奇怪谈。”
听到这里,泰尔斯有些明白过来,他叹了一口气:
“那你们成功了,我小时候听里克——一个乞儿头子——说过,等他有钱了,要雇两个魔能师给他看门当保镖。”
“那么,”艾希达的话里带着难得一见的戏谑,“他可得‘非常’有钱。”
下一秒,魔能师的语气变得冰冷:
“就这样,我们虽无法道出灾祸的真相,以挫败净世计划,唤醒人们对双皇的恐惧和反对……”
“但从王国的边境开始,在远离权贵的底层泥潭里,我们在整个西陆播撒下一层迷雾:当魔能师一次次被人用戏谑或夸张的语气提起,变得稀松平常真假难辨,我们就隐入了由无数底层人组成的大海中,成功松懈掉可能的警惕与注意。”
“这样,等芙莱兰真真正正渗透宫廷上层,乃至控制王国之后,类似‘魔能师密谋窃国’的质疑,才会淹没在民间‘魔能师野心勃勃一统红坊街’‘血之灾祸扬威黑金赌场’‘灭世灾祸雄霸三大商业街’这样的谣言里,黯然失色。”
泰尔斯听明白了过程,皱起眉头。
好吧,不得不说,这主意还挺有趣。
而他甚至能想象以下的场景:
探子来报魔法女皇:据可靠消息,曾经撕裂大陆的可怕灾祸卷土重来,秘密组建了一支地下力量,一个私人帮派。
双皇杀气腾腾,拔出武器严阵以待:他们在做什么?
答曰:在街上打群架。
双皇:……
少年抹了抹自己的鼻血:
什么样的灭世反派,会做这样的事情?
魔能师满街走,灾祸不如狗——写在里都没人信好吗,力量体系崩坏啊!
“所以你们用了一百多年,就为了打个掩护?”
艾希达闻言冷哼:
“你该说:我们只用一百多年,就打好了掩护。”
泰尔斯叹了口气:
“那么?芙莱兰和你们,得偿所愿了吗?”
艾希达摇了摇头。
“发生什么了?”
魔能师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深邃:“我不知道。”
“但我猜,我们还是被发现了。”
被发现了。
泰尔斯目光一动。
“一夜之间,吉萨在钢之城遭到了传奇反魔武装的突袭,奄奄一息,失去联络。”
“星辰王国则超乎意料,它脱出掌控。王室流血,王冠落地。”
王室流血,王冠落地。
泰尔斯想起白骨之牢里的卫队囚犯们,一时心情复杂。
“芙莱兰则被迫离开永星城甚至王国——在所有传奇反魔武装转而对准她之前。”
艾希达眼神锋利:
“而当我赶到复兴宫的时候,只看见一地尸体。”
一地尸体。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就这样?”
王子深吸一口气,想起几个月前在下城区的见闻,谨慎地追问:“那为何当年黑剑说,你曾在宫门口大开杀戒?”
宫门口。
大开杀戒。
魔能师闻言瞥了一眼泰尔斯,若有所思。
这一眼,却让王子无端紧张起来。
兄弟会的莫里斯,他说过的话在泰尔斯耳边若隐若现。
“他们视我如仇寇,悍然动手,”艾希达毫不在意,“我自然报之以直率,还以颜色。”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报之以直率。
好吧。
那么……
“你们是怎么暴露的?”
泰尔斯压下那个敏感的问题,问出另一个疑点:“芙莱兰究竟做了什么?”
“璨星王室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脱出你们的掌控?”
“不清楚。”
艾希达摇摇头,看上去兴致缺缺:
“我说过了,宫廷事宜,全由芙莱兰一手负责。”
“我们所知道的就是,计划失败了。”
魔能师幽幽地望着窗外:
“劳碌百年,一无所有。”
“双皇依旧在。”
“威能更胜昔。”
双皇。
泰尔斯咀嚼着这两个词,略感压抑。
但他很快再度抬头。
“你说三灾同盟各有所图,那么你和吉萨呢,你们又是为了什么加入的?”
少年吸了吸鼻子,眯起眼睛:
“总不能是为了——统一红坊街?”
艾希达轻笑一声。
“我不晓得吉萨的目的,但以我对她的理解……”
魔能师顿了一下,眸中蓝光流转:
“她想要的,绝对比我们,比我和芙莱兰想象得到的,要多得多。”
他幽幽道:
“贪婪得多,疯狂得多,可怕得多。”
“难以置信得多。”
书房里重新陷入沉默。
“那你呢。”
几秒后,泰尔斯重新开口,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引导者:
“气之魔能师,你跟他们合作,把手伸向星辰王国,又是为了什么?”
最近做了一个璨星王室的世系图,发在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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