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钟后,小艇上所有人,隔着起伏的海浪,都看到了那簇撕开了海湾夜幕的璀璨灯火。
灯火描划的轮廓,大约有七八十米长,体积不小,但绝不是军舰。自吃水线以上,有四五层华丽的阶梯退层甲板,其间多个通透的玻璃结构,甚至隐约映射彩光人影,或许,还有被海风送来的音符。
当然,距离实在是太远了,声光效果很模糊,并不确定。
“钢玉号?”王培烈不太相信,竟然是踩狗屎一样,就在茫茫大海上碰上了目标。
陶琚好像是在回答他,又似乎只是喃喃自语:“钢玉号!”
唐立圈着陶琚的脖子,发力晃动:“看,我就说你有运道吧。大海捞针是不至于,捞一艘船也不容易啊!这是老天爷都在帮你搭台子,走,咱们上去!”
陶琚还是恍恍惚惚,说话全凭本能:“这,是不是要从长计议?”
“从长,哪有长?相信我,不会太长了,你那个四哥,真的会让你满世界去诉苦说酸话?如果你这一回含糊过去,到最后也就只是一条随时被砸死的街上的走狗……哦,那时候你连‘走狗’的名分都混不到,只能是一条‘野狗’。”
唐立又拍陶琚肩膀,大声鼓励:“现在台子搭起来了,你也获得了那个什么左太的关注,正好是让事态升级,持续闹大的好机会。左太今晚救了你,会让你紧接就死到‘钢玉号’上?那又何必?
“所以起码在今晚,你是有左太做靠山的。死里逃生,发泄一下才占理,到时候你能够出一口恶气,我也能够引来心心念念的大领导的关注,你我各取所需,岂不快哉?”
朗金有点儿听不下去了:唐立这算胡说八道。
什么“左太做靠山”,岂不闻“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你好不容易逃过一劫,不赶紧躲起来,反而杀去别人家门口,就是死了,也是活该!陶琚这个色厉内荏、最多就是吐两句酸话的胆小鬼,应该不至于被唐立给糊弄了……
可是这一刻,朗金看到了陶琚无神眼眸中,渐渐泛起来的幽幽的光。
咝,这兆头,不妙啊!
其实朗金也知道,如今这形势,陶琚只是个工具和由头,心态如何变化,都起不到决定作用,真正主导一切的,还是唐立。
眼看着“钢玉号”越来越近,朗金要做最后的努力:
“唐总,大区中心那边……”
“有回应了吗?”
“呃,没有。”朗金的意志立刻弱了三分,迟疑了一下才道,“我是说,我们如果强行登船,大区中心那边……”
话没说完,唐立已经怼了回来:“大区中心哪边?哪个?值班室?权管处?还是哪个分管?又或是邹明总监?我们千里迢迢过来述职,结果被人用‘瓢虫平台’轰炸,差点儿就是初代叛乱执政官的待遇……这也就罢了,现在事情过去快一个小时了,那边一点消息没有,这是释放什么信号啊?”
朗金无言以对。虽然唐立行事极端,他实在抗不住,不过事到如今,他对大区中心,心中又岂能没有怨尤?
恐怕是“瓢虫平台”直接轰炸带来的冲击太过强烈,现在大区中心那边也得不出准确判断,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可正如唐立所说,这是救命的事儿,就算大区中心没法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总该来个电话慰问一下,哪怕是问个死活呢?
像他们这种垂管单位,本就独立于地方,利益权衡和人情关照并不矛盾,也不算为难啊!
也就一个纠结的档口,他们这艘小艇已经冲着“钢玉号”拦腰冲了过去。
两边距离还远,但“钢玉号”本身应该是在低速状态,他们这个运动型游艇全力冲刺,也就是几分钟便能到达。
“怎么上去?”
离得近了,朗金才想到一个更现实的问题:面前是一艘近百米的庞然大物,从吃水线到第一层全通甲板的高度,目视估计在十米以上。别看他们几个目前乘坐的运动型游艇,以速度为卖点,但在这种庞然大物强劲动力面前,只是高速航行时两侧激起的波浪,就能让他们难以靠近。
现在“钢玉号”并没有全速行驶,但只是横在那里,已经让人很头痛了。
唔,其实朗金和王培烈可以凭借深度改造的强大体魄,以及随身装备强登上去,可这种时候,就要在唐立面前犯一下难,不但朗金如此,便是王培烈,也保持了沉默。
这时候,仍被唐立搂着肩的陶琚,哑着嗓子开口了:“后面,绕后,舰尾是一个漂浮码头,停锚或低速状态一般都是开放的,供他那些狐朋狗友对接。”
唐立扬眉:“你挺熟悉嘛,经常上来玩?这样,我就要调整你和你那个四哥的关系判断了……”
陶琚嗓子更加低哑:“我十岁前,算是这艘游艇的主人之一。然后,就只有他们邀请的时候才能来。”
??????55.??????
唐立失笑,终于松开手臂,最后还在他肩上拍两下:“那还真不幸啊,不过今天你可以去认真回味一下当年的滋味……嗯,多问一句,左太现在还算主家吧?”
“左太……左太当然是的。”
陶琚话里意蕴复杂,说不出是羡慕、是依仗,又或是嫉妒和怨尤。
此时,王培烈闷声说了一句:“我们应该已经被发现了。这种奢侈大玩具的主人一个比一个惜命,肯定有预警系统,防卫武器什么的不确定……哦,他们正给我们打避碰灯光信号,应该是,我好久没驾船出海了。”
此时,驾驶台上无线电设备响起了滋拉拉的杂音,王培烈继续道:“应该是那边要和我们通话。”
“告诉他们,高能事务管理中心办案。有人指证‘钢玉号’游艇上,藏有来自东七二五区的非法改造人员和未注册强化者罪犯,让他们立刻停船接受检查。”
唐立磕绊都不打一下,便找好了理由,扭头又对朗金道:“这个同时给大区中心发一份儿。”
如此说法,和陶琚之前持枪入室的理由差不多,都够烂的。
朗金眼皮乱跳,尽力劝阻:“唐局,我们没有这个区域的执法权限。”
“很简单,逃犯劫持游艇上乘客,并向我们开火、冲撞。我们需要立刻行动拯救……嗯,避险是不是好听点儿?”
谁特么追到大海上来避险啊!
还有,“开火”“冲撞”又是什么鬼?
看到朗金的表情,唐立也觉得有点儿过分,干脆摇头:“总之,事出从权,保命为先,至于能救下来几个人,那另说。”
朗金近乎呻吟地询问:“他们如果向大区中心求证……”
唐立大笑起来:“我们求援都没反应,他们求证就有回音,邹明总监就该好好清理一下中心的蛀虫了。”
王培烈渐渐又管不住他那张嘴:“那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来了,之前陶少校闯咱们屋,对上四个人,还有几十杆枪呢;现在这艘游艇,能开起来也要有四五十号人,再加乘客、安保,百来人是有的,咱们这几个人上去,还没什么武器,就算理由都成立,最后怕不是在骨灰盒上摆一枚荣誉勋章……”
“不会的。”唐立非常自信,“今天八怂运气这么好,绝不会的。”
“……”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毫无道理、毫无逻辑、毫无诚意的“理由”。
就在这一刻,朗金彻底放弃了将唐立作为一个正常人来理解的尝试。
可是,他们正在一条船上,要跳船吗?
似乎……未知的黑沉的大海,疯批的不可捉摸的意志,要比前方灯火辉煌的游艇更恐怖。
此时王培烈接入了通信频道,按照唐立的话,如实转述。
对面显然是对这个回应高度不满,在那边咆哮:“马上错开方向,保持距离,你特么找死,别蹭人家身上!”
显然,这样的咆哮毫无意义,小艇继续高速行驶,绕向“钢玉号”后方。
船上有灯光打下来,聚焦小艇,无线电频道里继续咆哮:“你们这是海盗行为……”
“贼喊捉贼。”唐立亲自出马,隔空硬怼回去,“马上停船,接受检查。船上非法人员,立刻缴械,束手就擒,我们可以给予宽大处理。”
“怎么搞的!”那边好像换了一个人,语气要沉静一些,但上来就指名道姓,“陶琚你搞什么鬼,发什么疯!”
那声音,依稀是伍嗣恭……的管家,巴姆比。
唐立没有回应,只看向一侧的陶琚,轻笑一声。
在他旁边,陶琚也是一字不说,只是唇角沉沉下抿,眼睛赤红。
但他没有得到太多酝酿情绪的机会,下一秒,便让唐立强行拎着,在高速行驶的小艇上站起来,迎上扑面而来的海风,迎上漂浮码头那端闪烁的灯火,也迎上那直通向游艇深处的辉煌光路。
耳畔则是唐立兴奋的呼喊:
“去NM的,来迎接吧,你们旧日的主人!”
几秒钟后,小艇冲锋舟一般撞上了“钢玉号”后面的飘浮码头,艇身翘起,直接碾了上去,然后快速摆动、刹停。
强大的动能转化为要命的惯性力,陶琚像是惨叫,又像是嘶吼,整个人向前栽,又腾云驾雾般飞起,撞上了前方刚冲下来的安保人员,砸倒了一堆。
两边都撞得七荤八素,头晕目眩。
可是陶琚不需要清醒,他痛苦但又亢奋,即便仍未能清晰视物,还是揪着身下的安保人员,一拳又一拳地轰上去,嘴里还嚷嚷着他摔出去之前,耳畔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当然,他下意识改动了内容:
“迎接我吧,你们旧日的主子,真正的主子!”